此处只有不熄的檀香,祭祀的经幡,和一座座缄默的灵祠。
他走入其中一一座最尊耀的灵祠,在那高大威严的灵塑之前,慢慢地跪坐下来。
一方蒲团,一袭孤影,四下无声!
他仰头看着那被烟火熏得五官模糊的金身塑像,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了:“太宗,朕好像已经知晓,什么是孤家寡人。”
……
……
越国常常自称有数千年国祚,其实是把南陈国的历史也算了进去。
当然,越国和南斗殿、书山的关系,本也是继承自南陈国。无非越替陈旗,代陈之责。对南斗殿、书山来说,他们对越国的支持倒是有数千年的。“越”或者“陈”,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区别。
道历二三三五年,南陈国亢龙军副督闵垂范弑杀南陈少主,南陈国灭。亢龙军正督文渊众望所归,被推上龙椅。
据《越书》记载——时南陈少主不幸,百官聚议。诸部蜂拥而至,太祖不察,被推坐龙椅。太祖惊而欲起,部将曰:“督上今坐龙椅,死罪。君上今坐龙椅,天理也。”太祖垂泪不起,遂坐定龙椅,即此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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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改“陈”为“越”,建立越国。文姓皇室自此成为这片山河的主宰,迄今已有一千五百九十三年。
在越国建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国旧制都未改,一直沿袭故政。列国邦交,还有递书曰“陈国皇帝”的。越太祖文渊迁都会稽,是他彻底掌控国家的标志。在此之后,才开始着手更易国制,把南陈的痕迹都打扫干净。
这长达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河流里,当然涌现过不少蛟龙。有资格雄镇一方的当世真人,自然也出现过一些。
譬如当初和越太祖文渊一起建国的湖岭三友。
譬如当年那位越太祖五顾之后才说服的革氏家主。
譬如革氏后来那位寻蜚而失的真人……
但一尊真君都没有。
通往绝巅的道路本就险峭,楚国屠刀在上,进一步就斩首,越地遂无进者。
翻遍史书,很多名字都闪耀一时,但无一越线。楚国的威严,越国的憋闷,尽在此中了。
越国有名有姓的真人,姜望差不多都已见过。
在任秋离布置的“时空镜河天机阵”里,他不断地厮杀——倒也不知是厮杀了很久,还是只过了一阵。
总之越国史书上的名字,绝大部分都已经与长相思作别。
“丢失了对时间的感受,好像并没有影响你的战斗。”任秋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时间只不过是数量之外的另一种度量,读史观人,不需要计算什么,无非是读遍此书,杀净书上英雄——”姜望站在狭长的走廊上,手提长剑,身上纤尘不染:“是不是可以上大菜了?”
长廊两侧的囚室,出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从一开始一窝蜂地涌出来,到后来零星地蹦出几个,到现在已经没有动静。
“好书需细读,大菜得慢品。”任秋离幽幽道:“姜真人是觉得越国的历史不够精彩么?”
姜望道:“如果只是目前这些,那确实不太够。”
“越国虽然不是霸国,但也有它的波澜壮阔。”任秋离声音飘渺,不予观测:“我们都应该敬畏历史。因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从过去走来。”
“过去的一切到此为止,因为‘以后’是从‘现在’开始。天机真人,你最好还有点别的手段。”姜望淡然说道:“不然我会对‘算力第一’这个名号很失望。连带着对陆霜河也不那么期待了。”
任秋离的声音道:“与这么多越国历史名人交过手,你应该感觉得到你身体的变化……你猜你会不会老死在这里?”
在这场以身当国、搏杀过往的战斗里,姜望见证了越国的历史,也无可回避地被带走一些时光——
哪怕就随意走两步路,这两步路的时间也是流逝的,谁都无法避免。
只不过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这种流逝被放大了。
要是普通人在这里,走一步路,可能就已经走过一生。
姜望平静地巡视四周,他从未停止观察:“我的身体的确经历了一些时光,但这个过程,实在缓慢。”
他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我有真人之寿,现在未过三十。若时空就是你唯一的屏障,在我老死之前,我一定能够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在神临之时,他的体魄就已经追上千锤百炼的重玄遵。
及至洞真,杀六真,围衍道,久经磋磨,这具真人之躯几乎不朽。“时空镜河天机阵”最特殊、最无法回避的时光消逝之危,在这不朽真躯之前,也不免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