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永远记得他回来的样子。像个雪人,头发、眉毛、破旧的衣衫上全是凝固的冰雪。一双小手紫红肿胀,手背上满是破裂的血口子,鲜血渗出又立刻被冻住,凝成暗红色的冰。最让她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里面曾经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和冰冷,比外面的天气更冻人。
“他们…不开门。”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他没有再看她们,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用几乎冻僵的手臂,将昏迷的紫夜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心然死死地搂进自己冰冷的怀里,试图用自己这具同样冰冷的身躯榨出最后一点温度。他望着那尊泥皮剥落、面目模糊的神像,一字一句,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绝:“从今日起,我孙原与孙家,恩断义绝。生死祸福,再不相干!”
榻上的孙原忽然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心然猛地从冰冷的回忆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急忙俯身,柔肠百结地轻唤:“原哥哥?可是疼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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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阵沉稳却略显滞重的脚步声自门外廊下传来。
孙宇的身影出现在门畔。他一身玄甲未卸,征尘混合着干涸的血迹附着其上,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暗沉。
他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那是连日鏖战留下的印记,但他挺拔的身姿依旧如孤峰耸立,惯有的孤傲之气并未被疲惫磨去分毫。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弟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复杂的光芒在眼底飞速掠过——有关切,有痛楚,有难以言喻的沉重,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林紫夜清冷的目光在他出现时便已抬起,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她极细微地蹙了一下眉,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异常:“孙太守。”
孙宇目光转向她。
“请近前。”她道。
孙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仍迈步走入室内,甲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伸手。”林紫夜的指令简洁得不带丝毫情绪。
孙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沉默地伸出右手。林紫夜冰凉纤细的三指轻轻搭上他腕间覆盖着薄茧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让孙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但他并未收回。她垂眸,凝神细品指下脉搏,良久,她那两道淡如远山的柳眉渐渐蹙紧。
“旧伤沉疴,非止一处。”她缓缓开口,声音低回,每个字却清晰无比,“郁气结于膻中,瘀血阻于肋下,肝木横逆,克伐脾土。太守近年来,肋下刺痛应频发,入夜尤甚,遇阴雨严寒或心绪动荡则痛如锥刺,伴有胸闷气短,夜寐惊惕,可对?”
孙宇的面色在她平静的叙述中倏地一变,尽管他控制得极好,但那瞬间收缩的瞳孔和骤然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紫夜,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缓慢地将手抽了回去。
这个动作本身,已然默认了她全部的诊断。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承载的不仅是战场的刀剑之伤,更有无数深夜无人时独自咀嚼吞咽下的压力与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