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问水镜

流华录 清韵公子 4178 字 28天前

蔡讽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将其中一份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书就的密报推向蔡瑁,沉声道:“德珪,你且细看。非止一隅,而是近半月以来,郡内各处,尤其是北部毗邻颍川、汝南的边界地带,太平道残党活动陡然变得异常频繁,近乎猖獗,已非往日小股流窜可比。”他的手指点着密报上的几处关键信息,“各地依附我蔡氏的庄户、往来商队的首领,甚至是我们在驿站的耳目,接连来报,皆言多见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物成群结队,昼伏夜出,行踪诡秘。且……不止一处眼线隐约辨认出,似有昔日黄巾大渠帅张曼成部的残余旗号在暗中招摇聚集,其规模,恐非小数。”

蔡瑁快速而仔细地浏览着密报上的内容,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忍不住失声惊道:“太平道……这些阴魂不散的逆贼!他们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在我南阳地界再起波澜,卷土重来吗?孙府君离郡前往淮南寻药已逾数月,郡中军政虽由郡丞与诸位曹掾勉力维持,秩序尚算安稳,但若此时被这些贼子觑得虚实,趁虚而入,煽动祸乱,里应外合……”

“怕就怕,他们的目标,并非寻常郡县,也非钱粮财物,而是……人。”蔡讽打断儿子的话,眼中忧色更浓,他倏地站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到雕花木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任由带着凉意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颌下的长须。他望着窗外庭院中那轮清冷残缺的月亮,以及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亭台楼阁,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与紧迫感,“孙府君前往淮南王陵,探寻救治赵都尉之法,此事虽属高度机密,仅有寥寥数人知晓,但你要记住,天下从无不透风之墙,尤其是在这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南阳。算算时日,排除万难,他也该返回了。而太平道此番异动,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目标几乎不言自明——直指北方归途!他们是冲着孙府君去的!”

他猛地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刚毅睿智的侧脸,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孙府君乃朝廷亲封的两千石太守,持节镇守一方的重臣,更是稳定我南阳局势、压制各方豪强、平衡士族利益的定海神针!他若在归途中遭逢不测,且不说朝廷必然震怒,严厉问责下来,我等郡中大吏、地方着姓难逃失察、护佑不力之罪,单是这南阳郡内,那些早已按捺不住、觊觎权位的豪强,那些与太平道暗通款曲的宵小,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家,只怕立刻就要跳出来兴风作浪,届时群龙无首,局面必将彻底失控,我蔡氏一族,乃至整个南阳士民,皆难免被卷入滔天祸水之中,重现昔日黄巾之乱时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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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瑁闻言,神色彻底肃穆起来,他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狠厉,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父亲所言极是!绝不能让此事发生!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立刻调动郡兵,北上接应?”

蔡讽摇了摇头,目光中透着清醒与决断:“不可!郡兵调动,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且行动迟缓。宗仲安乃天道高手,其麾下多江湖亡命,来去如风,擅长隐匿袭杀。郡兵结阵而战或可,用于搜山检海、应对高手刺杀,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甚至可能反被利用,陷入埋伏。”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必须未雨绸缪,另辟蹊径,主动出击!我需亲自去一趟水镜山庄,拜访德操公(司马徽字德操)。他与孙府君有旧,颇为欣赏其为人风骨,且自身修为深不可测,早已臻化境,其交游之广阔,眼界之高远,更非我等世俗之人所能企及。或能请动他亲自出手,前往接应,方有可能在宗仲安这等绝世高手面前,保住孙府君性命,挽狂澜于既倒!”

“水镜先生?”蔡瑁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敬畏,同时也带着浓浓的疑惑,“他……向来超然物外,如同闲云野鹤,品评人物,谈玄论道,从未听闻他亲自插手这等江湖厮杀、朝堂争斗的险局。他会为了孙府君,亲身涉入此等漩涡吗?”

“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德操公看似不问世事,实则心怀苍生,非是那等真正冷血忘世之人。况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道理,他比我们更懂。”蔡讽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家族领袖在危急关头的决断力,“备车!不,情况紧急,备马!轻装简从,只带三五可靠护卫,我即刻出发!”

“父亲,夜路危险,不如等天明……”蔡瑁担忧道。

“等不及了!迟则生变!”蔡讽断然挥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孙府君因此而有失,我等便是天明,亦是无颜见南阳父老!”

片刻之后,数骑快马如同暗夜中射出的利箭,冲出蔡府侧门,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宛城寂静的青石板街道上,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嘚嘚”声,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向着城外西南方向,那处闻名荆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卧龙岗下的水镜山庄,疾驰而去。马蹄声碎,敲碎了夜的宁静,也敲响了南阳郡命运攸关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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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山庄,坐落于宛城西南数十里外的卧龙岗下。这里山势不高,却灵秀内蕴,遍植修竹万竿,风吹过时,碧波荡漾,如海浪翻涌,竹叶沙沙,似情人低语,是远离尘嚣的清净之地。

月色如水银泻地,温柔地铺洒在庄内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之上,流淌过蜿蜒曲折的潺潺溪流,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清辉。万籁俱寂,唯有不知藏于何处的夏虫,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低鸣,反而更衬托出这山庄的幽深与静谧,仿佛独立于纷扰红尘之外的世外桃源。

庄内核心处,一间名为“观澜”的雅致书房内,此刻仅点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瓷油灯。豆大的灯焰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书房一隅。

司马徽并未安寝。他独自坐在临窗摆放的一张紫檀木棋枰前,身姿挺拔如松。枰上,是一局已然进行到中盘,看似平和、子力相当,实则暗藏无限玄机与凛冽杀气的残局。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雅非凡,肤白如玉,光洁饱满的额头下,是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眉下星目朗朗,清澈如水,却又深邃似海,蕴含着一种与他年轻外貌极不相符的、洞悉世情变幻的温润与睿智。他身着月白色宽袖长袍,料子普通,却一尘不染,更显得他气质清逸出尘。头发以一根简单的青玉木簪随意束在脑后,几缕散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潇洒不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净无为、恬淡冲和的道家气息,然而若细感知,又能隐隐察觉到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宗师气度,仿佛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拈着一枚温润光滑的黑玉棋子,久久未曾落下。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棋枰之上,仿佛整个心神都已沉浸在那纵横十九道的黑白世界里,推演着无穷变化。手边的一盏清茶早已凉透,茶叶沉底,他却恍然未觉,仿佛时间在他身边已然静止。

忽然,他拈棋的食指与中指微微一顿,那枚黑子悬停在半空。他清亮如寒星的目光,倏地从错综复杂的棋局上移开,仿佛穿透了墙壁与重重竹海,望向了北方某个特定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波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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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他蹙眉的同时,书房门外,传来了庄客刻意压低、带着恭敬的声音:“先生,宛城蔡公讽,有十万火急之事,深夜冒昧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