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北境,来安。
城内洋溢着喜庆喧闹的氛围,与先前的风雨欲来截然不同。
青峡之战的影响极其深远,齐军不仅在多年后再次挫败北燕南侵淮州的意图,还顺利将战线反推两百余里。
都督府内虽然依旧如往日那般繁忙,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神情,哪怕是那些心思深沉三棍子敲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官儿,眼底的笑意亦是清晰可见。
边军大胜,朝廷怎能不嘉赏?
军情奏报已经快马发往京城永嘉,除了为参与战事的所有人请功,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希望朝廷能尽快拨付粮草,最好再增派几万兵力,为下一步的反攻做准备。
“嘉赏不难,增兵怕是没什么指望。”
都督府后宅书房,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双手拢在袖中,脸上的笑容不复往日的憨厚,反而显出几分苦涩之意。
坐在大案后面的萧望之将毛笔放回笔架,淡然道:“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的看法不同。”
中年男人叹了一声,幽幽道:“的确,十三年来我们讨论过太多次,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但我还是要说,朝廷不值得信任,天子纵然有心北伐,他也无法扭转那些高门大族的想法。若非如此,南衙四万大军缘何迟迟不肯北上?”
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意:“不就是因为中书和宣院的大老爷们知道伱萧大都督是个怎样的人,哪怕朝廷不发一兵一卒,你也会拼死守住淮州。”
萧望之哑然失笑,望着他的姿态打趣道:“炎炎夏日,你不热么?”
中年男人闻言从袖中抽出双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过得像苦行僧,适当享受一些没甚么。现在已是夏天,你弄点冰块祛暑有何不可?你若不肯掏这个银子,我让人按时送到都督府来。”
萧望之笑道:“你这是打算贿赂本都督?”
中年男人道:“你若愿意收,我自然就敢送。”
萧望之略显无奈地说道:“都说居移气养移体,你都做了十多年的广陵首富,这性子怎么也不改一改?要是让你家那小子亲眼见到,恐怕他会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号奸贼。”
中年男人自然就是陆通,按照陆沉掌握的信息,他这会应该在清流府遥控商号,却不知何时来到来安府,还出现在都督府内。
听他提起自己的独子,陆通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缓缓道:“在外人面前装了三十年,如果在你面前也要端着那副老好人的样子,这日子还有什么生趣。”
“我知道你对很多人很多事非常失望,所以待在广陵十来年不肯挪窝。”
萧望之语调沉肃,又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对你的儿子视而不见,任由他在广陵虚度十九岁。”
陆通轻声道:“让他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像我这样劳心竭力,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望之轻咳两声,徐徐道:“只不过现在陆沉想要韬光养晦却是难了。织经司那边不提,光是他在广陵之战中的表现,如果不予以擢升岂能让人心服?依我看,朝廷多半会授他从五品散职,然后让我在淮州境内给他安排一个对等的军职。”
陆通翻了个白眼道:“大都督筹算无双,等沉儿来了我会让他给你磕头致谢。”
萧望之奇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陆通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回头见萧望之面前的杯盏也是空的,犹豫之后还是走过去为其斟满,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战事开始之初,你就让我去各地协助官府平抑物价,从泰兴、清流、东海到来安府转一大圈。如果我在广陵,沉儿即便会协助守城,我也不允许他领兵出城厮杀。论军事我不及你万一,但我很清楚广陵城的坚固。”
“莫说燕景联军才两万人,即便敌军兵力翻上一番,凭秦淳那等粗疏的性子能攻下广陵?不死在城头上算他命好。”
陆通神色不善,这些年敢用这种语气在萧望之面前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萧望之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