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朴素,神情惶恐,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布满了风霜的刻痕。

那双手,骨节粗大,掌心和指腹布满了操劳留下的厚茧。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印记。

一个她花了半辈子,拼了命想要逃离、埋葬、抹去的……贫贱世界。

现在,那个世界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活生生地,跪在了她面前。

“阿……阿母……母后……”

金俗被这宫殿的辉煌吓破了胆,在韩嫣的眼神示意下,用陌生的称谓,呼唤着眼前这个遥不可及的贵妇。

一声“母后”。

王娡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剧痛让她呼吸一滞。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一晃。

“母后!”

刘彻立刻上前,稳稳扶住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压抑不住的欣喜。

“儿子终于为您寻回了皇姊!”

“您看,她叫金俗,是儿臣派韩嫣寻回来的。这些年,她在民间受苦了。”

王娡没有看金俗。

她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儿子。

她的目光,越过刘彻的肩膀,像两道无形的利刃,死死钉在韩嫣那张谄媚的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感激。

只有刺骨的冰冷,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怨毒。

她瞬间就懂了。

是韩嫣这个巧言令色的佞臣,为了讨好皇帝,将她最耻辱的身份,最不堪的过去,血淋淋地挖出来,展览于天下!

而这一切,奉的是她亲生儿子的命令!

刘彻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扶着母亲的手臂微微收紧,欣喜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母后……?”

王娡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已经强行挤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僵硬的笑。

她伸手,虚虚一扶。

“好……好孩子。”

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快……起来。”

“让……母后……看看。”

那一天,长乐宫上演了一出母女相认、姐弟团圆的感人戏码。

刘彻当场下旨,册封金俗为修成君,赐金钱、奴婢、田产无数。

满朝文武,交口称颂天子仁孝,太后慈爱。

夜,深了。

喧闹散尽。

王娡屏退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里。

她看着铜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今天,这张脸的主人,心死了。

不,不是心死了。

是她对自己那个儿子,那最后一丝仅存的,作为母亲的温情……被这把名为“孝顺”的利刃,割得干干净净。

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再无母子。

只有太后和皇帝。

她对着殿内幽深的黑暗,冷冷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来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去盯着韩嫣。”

“还有……”她顿了顿,镜中的脸,冷漠如霜。

“盯死宣室殿。”

“一举一动,皆要报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