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银厂沟深陷死寂,唯独那架“嗡嗡”飞过的军用无人机引擎声,切割着整片山沟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闷热与哀恸。它掠过崩塌山体巨大的、狰狞的伤口,掠过曾经炊烟温馨的村落如今只剩下砖石骸骨的废墟,掠过被扭曲金属废墟压垮的乡路、深陷泥石流的路面,最终盘旋在曾深藏于沟壑之间、如今却因巨大滑坡而撕裂陡崖面赫然暴露出的古老寺院废墟上空。
镜头聚焦在断壁上:一幅色彩晦暗而线条奇异诡谲的巨幅壁画,在阳光和无人机的阴影下微微显露真容。画中山势崩摧、江河倒灌,形若地龙翻腾,生灵悲号——中央,一轮几欲被地动山脉遮蔽的烈日,赫然被一只浴火神鸟艰难背负!巨鸟低垂羽翼,口衔一截碧绿树枝,姿态悲壮吃力,向大地沉沉俯冲。
画面信息通过模糊不清的卫星信号,在几十公里外摇摇晃晃的救灾帐篷指挥部屏幕上时断时续。屏幕上闪动的壁画仿佛灼烫了李玄策的眼。银厂沟里那堆乱石瓦砾废墟之下,曾经藏着他阿嬷最后的笑容。此刻壁画里挣扎负日的巨鸟,与他记忆深处阿嬷佝偻而坚韧、扛着家中最后一捆柴禾走出雨幕的孱弱背影,竟奇异地重合,揪得他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刚从废墟下挖出来的冷硬巨石。他抓起桌上半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水流划过干裂的嘴角,尝不到一丝清凉,只有土腥和连日疲惫的苦涩。“给我调辆车,立刻!”他声音粗粝如砂纸,命令短促得不容置疑。
颠簸的军用吉普在废墟上摇摇晃晃向前,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滚落滚木、泥浆陷坑密布其间,车轮深陷淤泥的每一次徒然挣扎,都沉闷地碾压着李玄策绷紧的神经线。
几经周折,他们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那片断壁残垣的现场实地。
昔日寂静古佛之寺被狰狞撕裂,断壁残垣下巨大的泥石流堆积层覆盖吞噬了原本的一切宁静。瓦砾碎石中,半壁断垣,斜倚着一株斜生而出的梨树,花开得孤勇脆弱,白瓣纷落如一场迟来而无声的泣雪,静静覆盖在散乱破碎的佛像、残经卷和石础之上。空气里弥漫尘土颗粒与腐败草木枯叶混合的潮湿气味,无声诉说着一座山寺平静的湮灭。
一位身影孱弱得如同一株疾风后摇颤枯草的比丘尼,法号静昙,此刻正默然伫立于那幅巨大的壁画之下。她裹着褪了色的僧袍,衣角甚至沾满泥点;面孔灰败憔悴,仿佛刚从苦难最深最冷的潭底打捞上来,唯有一双眼睛如古井无波,深邃异常。
李玄策疾步上前,指着断壁上那金乌衔枝的奇异图像:“师父,这画……山里还有这些故事?”
静昙缓缓抬头,目光掠过壁画上那轮摇摇欲坠的太阳和金乌口中那段象征着最后生机的绿枝,声音空茫苍老:
“山里的老人说啊……很久很久以前,地下的神龙翻身动怒。那神龙身躯一抖,便掀起巨浪高山倒塌,河水漫流肆虐村庄田舍……”静昙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带着地脉深处悠远古老的叹息,“眼看人间倾覆……金乌神鸟自天上烈日之中,衔起了人间最后一棵青翠欲滴的救命树桠枝条,背负着垂坠欲沉的太阳,拼尽全力,要把命脉枝丫送回人间大地之上……”
她讲述时,一阵微风吹过满树梨花的枝桠,轻柔洁白花瓣如雪片翻飞。花影迷离间,李玄策觉得画中那只巨鸟似在壁画上微微挣扎了一下,那轮沉坠的太阳,散发着灼热悲壮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