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旧棉絮,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坠下来。空气闷热而凝滞,一丝风也没有,吸进肺里带着一种粘稠的土腥气。鸟巢巨大的、交错的钢铁骨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呼吸沉重的巨兽。它等待着圣火的到来,也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李玄策站在鸟巢顶棚边缘的检修平台上,脚下是令人目眩的高度。风开始大了,带着湿冷的预兆,卷起他工装夹克的衣角,猎猎作响。远处天际,浓重的乌云翻涌堆积,边缘被尚未被完全吞噬的日光勾勒出狰狞的金边,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在云层深处焦躁地踱步,轰隆隆碾过城市的上空。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即将倾盆而下。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下方几十米处,主火炬塔基座附近那一片暴露在外的、如同怪兽内脏般纠缠的线缆束上。其中几根被粗暴截断又重新驳接的电线,包裹着可疑的黑色绝缘胶布,裸露的铜芯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它们被巧妙地嵌入了通往主火炬塔的供能主线路中。一个约莫拳头大小、外壳布满诡异蚀刻符文的金属盒子,正吸附在附近的钢梁上,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冰冷的红光。这就是目标——“圣火裂痕”咒术的核心干扰源,一旦圣火抵达,特殊的频率共振将引发灾难性的能量反噬,其破坏力足以摧毁整个火炬塔并引发连锁反应。
“部长,气象台预警升级为红色!雷暴核心将在二十分钟内覆盖鸟巢上空!”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中心急促的声音,背景是噼啪作响的电流杂音,“圣火专机已进入最后进近航线!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拆除它!但雷暴云层产生的强电磁场会干扰所有精密仪器,远程拆解程序无法锁定!强降雨也会让顶棚钢架湿滑异常,风险太高了!”
李玄策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扫过下方跑道。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下,跑道上,一辆特殊的引导车正缓缓行驶,车顶,圣火火种灯在特制的防风防雨罩内静静燃烧。那一点幽蓝的火焰,在铅灰色的巨大背景下,渺小得如同一颗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孤星,却又是如此倔强地亮着,承载着亿万人的目光与期盼。它正被安全地护送往这里,等待着点燃鸟巢主火炬的辉煌时刻。
时间,被压缩得只剩下沉重的滴答声。他深吸一口气,那饱含水汽的、带着铁锈和臭氧味道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唯一的路径,是沿着顶棚外沿那根孤悬的、直径不过十公分的弧形主钢梁爬过去。钢梁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抓手,下方是近百米的虚空。
“准备排爆绳。”李玄策的声音异常平静,盖过了远处又一声闷雷。
绳索很快在他腰间和双腿上缠紧、锁死。另一端,被几名穿着雨衣、神情凝重的工程安保队员死死固定在身后的坚固钢构上。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工具包——绝缘钳、微型光谱分析仪、还有……
他的手指在工具包内侧的一个硬物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其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苗银手镯。款式古朴,表面錾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缘处因长久的佩戴和摩挲,银质已泛出温润内敛的乌光。这是李月竹留下的。在国安部移交她仅有的个人物品时,这枚手镯混在其中。李玄策知道它。很小的时候,他见过妹妹戴着它,在阳光下笨拙地转动手腕,看银光流转。后来长大了,她嫌它老气,便收了起来。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次“握住”她。
冰冷的银镯入手,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内侧某个极其细微的凸起时,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用力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凸点。
不是银饰本身的纹路。那是一个极其微小、被巧妙地镶嵌在内壁的……硬物。很小,质地温润,带着一点人体遗留的、难以言喻的微温。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妹妹幼年换下的那颗乳牙。
他的妹妹,那个曾经扎着羊角辫、追着他要竹蜻蜓的小女孩,那个后来走入歧途、背负着双蛇刺青的囚徒……她竟一直将这枚毫无价值、却承载着生命最初印记的乳牙,藏在她唯一留存的老银镯里。是眷恋?是赎罪?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对纯粹过往的锚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又被李玄策强行压了下去。他将手镯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银和那一点微温的乳牙硌着他的皮肉,像握住了妹妹破碎不堪的童年和无法挽回的歧路。
“我下去了。”他对着通讯器说,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没有犹豫,他翻身,将身体重心完全交给腰间的绳索,双脚试探着踩上那冰冷湿滑的弧形钢梁。钢梁的弧度带来极大的不稳定性,加上风力的推搡,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锋之上。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开始砸落,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线,瓢泼而下。雨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顺着头发、脸颊、脖颈肆意流淌,浸透了单薄的工装,带来刺骨的寒意。脚下的钢梁被打湿,变得更加滑不留手,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和脚下深渊带来的巨大心理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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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裹挟着骤雨,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放低重心,几乎是趴在钢梁上,用双臂和膝盖死死夹住冰冷的金属,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他只能眯着眼,努力辨认着前方模糊的目标。每一次移动,腰间的绳索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云层,瞬间将整个鸟巢和下方湿漉漉的跑道照得一片惨白!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脚下的钢梁都在嗡嗡震颤!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借着闪电那短暂到极致的光明,李玄策看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景象!
鸟巢顶棚巨大的、覆盖着特殊镀膜的钢架结构,在狂暴的雷光映照下,竟在下方湿漉漉的跑道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扭曲晃动的阴影!那阴影的形状并非钢架本身,而是两条巨大的、首尾相衔的狰狞怪蛇!蛇身盘绕纠缠,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形符咒,在雷光中扭动、膨胀,仿佛拥有了生命,正要从地底挣脱出来,吞噬那跑道中央、风雨飘摇中如豆粒般微小的圣火火种灯!
这恐怖的投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着闪电的熄灭而骤然消失,只留下视网膜上灼烧般的残影和更深的黑暗与雨幕。但那一瞥,已足以让李玄策遍体生寒。诅咒的阴影,从未远离,它就在这象征着光明与团结的圣殿之上,在天地之威的掩护下,张开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