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桥洞下的算盘声(2011年7月10日 15:00)

暴雨像是泄了洪的天闸,连续十日,依旧没有半分疲态。武汉老城区低洼的街巷早已成了浑浊的内河,黄褐色的积水漫过膝盖,漂浮着油污、烂菜叶和不知名的垃圾,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淤泥、腐烂物和铁锈的刺鼻气味。往日喧嚣的市井被浸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汪洋里。人们只能蹚着齐膝深的污水,扶着墙壁或临时拉起的绳索,艰难地挪动。自行车轮子在水里徒劳地空转,小贩的三轮车歪斜着半沉在水底,露出锈迹斑斑的车斗。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岁月的痕迹,也冲刷着这座城市的脆弱。

在靠近汉正街一片地势最低洼的区域,积水甚至逼近了成年人的腰际。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令人心痛的物件:一个褪色的塑料洋娃娃,几本被泡得发胀、封面模糊的杂志,还有几张边缘卷曲、颜色发黄、显然浸水已久的存折,像几片被遗忘的枯叶,无助地打着旋儿。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内涝对普通人家底带来的冲击。

就在这片泽国中心,一座横跨小巷的石拱桥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和高地。桥洞下,浑浊的积水稍浅,勉强没过脚踝。这里,却亮着一盏昏黄却格外醒目的应急灯。灯光下,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老人,正襟危坐在一张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同样被水打湿了腿脚的旧木桌后。

老人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目光专注而锐利。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边缘同样被水汽浸染的手工账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架油光锃亮、算珠深红的红木算盘。那算盘显然有些年头了,木框温润如玉,算珠圆润光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沉稳内敛的光泽。此刻,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灵活地拨动着算珠,“噼噼啪啪”的脆响,清脆、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穿透桥洞外哗哗的雨声和水流的汩汩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聚集在桥洞下、神情焦虑的居民耳中。

“老张头,我家那口子急等着钱去医院,存折泡了,卡也找不着了,这可咋整啊?”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个啼哭的婴儿,声音带着哭腔,裤腿湿漉漉地滴着水。

“莫慌,莫慌。”被称作老张头的老人头也没抬,手指在算盘上飞快跳跃,发出连串的脆响,“报姓名,住址,户头大概数目。账册在我这老伙计心里装着,泡不烂!”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旁边一个穿着银行制服、浑身湿透的年轻人,正吃力地搬着一个沉重的防水箱,里面似乎装着重要的凭证。他看向老会计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依赖。在这里,这架古老的算盘和老人心中的“账册”,成了维系居民最后一点金融信心的定海神针。离桥洞不远,一条原本用于泄洪、此刻却因杂物淤塞而水流湍急的狭窄暗渠边,李玄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前行。冰冷的积水浸透了他的高筒雨靴,泥浆溅满了裤腿。他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浑浊的水流和两侧被冲刷得摇摇欲坠的墙体。几名穿着橙色救生衣的防汛队员跟在他身后,用长杆费力地清理着堵塞在渠口的树枝、破家具和成堆的垃圾袋。

“水流不畅,上游压力更大。必须尽快疏通!”李玄策的声音在哗哗水声中显得有些沉郁。他刚从一个被淹的社区转移点过来,目睹了太多浸泡在水中的家当和愁苦的面容。这城市的内伤,远比江堤的险情更令人揪心。

就在这时,一阵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扑来,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极其熟悉的声音——“噼啪…噼啪…噼噼啪啪…”

清脆、稳定、带着金属质感的算珠碰撞声!

李玄策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线拴住。他侧耳倾听,那声音穿透雨幕和水声,顽强地钻进他的耳朵。这声音……太熟悉了!刹那间,时光倒流。1997年,同样百年一遇的洪水,荆江大堤告急。临时指挥部设在堤下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水利专家,用的就是这样一架油光锃亮的红木算盘!老人布满青筋的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珠,计算着每秒的泄洪流量、土方的需求量、人力的调配……“噼噼啪啪”的脆响,是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里,唯一能压住惊涛骇浪的、属于人类理智的节奏!正是依靠着算盘上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计算,他们才在最危急的时刻,做出了精准的分洪决策,保住了下游百万生灵!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老专家专注的神情,算珠上跳跃的灯光,还有那在洪峰咆哮声中依然清晰稳定的“噼啪”声,瞬间与眼前桥洞下传来的声音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