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撞碎旧岁,十二记余音在长安街肃杀的寒夜里荡开,沉甸甸地敲在国安部大楼深灰色的水泥骨架上。顶楼那扇亮着灯的窗,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独眼,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冷冷俯瞰着脚下这座跨入壬辰龙年的巨大城池。窗内,暖气嘶嘶低鸣,空气干燥得几乎要迸出火星。
李玄策没在桌后。他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仿佛被窗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吸走了几分温度。深蓝的制服一丝不苟,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指间夹着的烟,细长的烟身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红点在昏暗中明灭,如同他此刻沉凝的思绪。玻璃窗映出他紧抿的唇角和眉间那道深刻的纹路,窗外,更远处,零星的烟花在墨黑的天幕上炸开瞬间的绚烂,旋即湮灭,只留下更深的寂寥和刺鼻的硫磺气味,被寒风卷着,若有若无地渗进密封极好的窗缝。
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就在这一刻突兀地震响,尖利的声音撕破了值班室里近乎凝滞的静谧。那铃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李玄策霍然转身,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多余。他几步跨到桌前,捻灭烟头,一把抓起听筒。冰冷硬质的塑料外壳紧贴耳廓。
“是我,李玄策。”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质感,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夜枭’急报。欧洲。目标代号‘BFC’。内部评估,濒临崩溃。核心资本缺口如黑洞,远超公开披露。关键交易对手链条已出现断裂前兆。连锁反应模型…评估为‘海啸’级。冲击波最快七十二小时内初步显现,全球传导路径…包括我方沿海重点出口带、金融敞口、大宗商品定价…请首长示下。”
“BFC…”李玄策重复着这个冰冷的字母组合,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笃,笃,笃。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他眼前仿佛看到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以那个遥远的金融中心为原点,无数脆弱的光丝瞬间崩断,致命的震颤正沿着网线,以光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扑向东方。南方那些彻夜赶工的密集厂房流水线,北方老工业基地烟囱里沉重的叹息,无数普通家庭在银行里那点小心翼翼积攒的数字……这一切,都悬在那张即将崩溃的蛛网上。
“收到。”他吐出两个字,简洁有力,“立刻启动‘磐石’预案第一阶段。加密通道,我要‘BFC’所有已知及推演风险敞口细节、关联我方核心产业及金融机构名单、最坏情形压力推演报告。通知经济安全局、金融稳定局、国际情报分析中心,所有涉欧核心岗位,一级战备状态。我要他们在四小时内,拿出初步应对策略草案,放在我桌上。”
“是!”金属音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听筒底座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李玄策没有立刻坐下。他再次转身,面向窗外沉沉的夜幕。远处,故宫角楼的轮廓在稀薄的光污染中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巨兽。寒意,并非来自窗外的低温,而是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履霜,坚冰至…他无声地咀嚼着《易传》中那句古老的箴言。脚下初凝的薄霜,已是坚冰封冻的前兆。这来自大洋彼岸的第一缕金融寒流,仅仅是开始吗?它背后又隐藏着怎样蓄谋已久的冰封意图?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西郊,那处掩映在松柏林间的静谧院落里,新年应有的暖意被一种莫名的焦躁撕扯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