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雪融时的经济暗礁 (2014年2月25日)

茶馆窗棂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映着李玄策凝神倾听的侧影。

桌上那壶碧螺春凉了又续,续了又凉,如同那些从市井烟火里蒸腾出来的忧虑,沉甸甸地坠在他心头。

二月底的京城,残雪消融未尽,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湿冷的、泥土复苏的腥气,混杂着城市车流尾息的沉闷。上午九点,位于国安部大楼深处的小型会议室里,气氛却比窗外的倒春寒更显凝重。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旁,围坐着国家安全战略智囊团经济安全分组的成员们,人人面前都摊着一叠厚厚的报表和数据图表。投影幕布上,几条代表不同经济指标的曲线如同不安分的蛇,扭曲攀升或骤然跌落。

“部分三线城市的新开工项目数量环比下降超过15%,但库存面积却逆势上扬,这很反常。”一位头发花白的经济学家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的柱状图,“资金链恐怕已经绷得很紧了。”

另一位来自金融系统的专家立刻反驳:“单看局部数据容易以偏概全。宏观流动性整体充裕,外资流入仍在增加,尤其高端制造业领域。个别区域的房地产库存问题,是前期过热的结构性调整,市场会自我修复,不必过度解读。”

“民间借贷的活跃度在部分地区异常升高,”另一位研究区域经济的学者插话,语气忧虑,“月息超过三分,甚至五分!这正常吗?钱流向了哪里?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没有根本缓解,这种高息借贷就是饮鸩止渴!”

“监管加强是必要的,但也要考虑政策传导的时滞效应和可能带来的误伤……”

争论在专业术语和数据引证中胶着。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以及一种无形的、焦灼的分歧。李玄策坐在主位,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听得极认真,目光在发言者和屏幕数据间沉稳地移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点而短暂舒展。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字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行,却都是提纲挈领的关键词:“三线库存悖论?”、“高息借贷流向?”、“货流异常?”。

他始终没有打断任何人的发言,只是偶尔端起手边的白瓷杯,抿一口早已温凉的茶水。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浓郁的香气也压不住心头那丝隐隐的不安。智囊团提供的宏观数据固然权威,但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真实的市场脉搏、普通经营者的喘息、资金链条紧绷时发出的细微“咯吱”声,却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他需要更贴近地面的“地气”,需要那些带着汗味、机油味和焦虑叹息的第一手感知。

会议在中午时分结束,结论依然是“持续关注”。专家们收拾文件,低声交谈着陆续离开。李玄策最后一个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和尘埃的空气,拨通了周卫国的电话。

“卫国,是我。”

“玄策?稀客啊!”电话那头传来周卫国爽朗的声音,背景音里隐约有叉车的鸣笛和集装箱落地的闷响,“有啥指示?”

“指示没有,”李玄策语气轻松,如同老友闲聊,“下午有空吗?想找你喝杯茶,顺便聊聊。嗯……叫上柱子,还有……我记得你认识几个做实体的老板?搞小厂子的、弄建材的?”

“有啊!老马,搞五金加工的;还有老孙,在冀省弄了个小家具厂,前阵子还跟我诉苦呢。柱子那边……他厂里最近好像也有点状况,我帮你约。”周卫国立刻心领神会,声音压低了些,“老地方?”

“对,老地方。三点。”李玄策挂了电话,心头那层模糊的磨砂玻璃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