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深处,时间仿佛被高海拔的稀薄空气冻结。七月的阳光本该炽烈,却在钻入这条编号“玄字七号”的古老矿道后,迅速被无边的黑暗与恒久的阴冷吞噬。只有矿工们头顶安全帽上晃动的矿灯,在墨汁般的幽暗中撕开一道道微弱的光柱,光柱里,亿万年前凝固的尘埃无声飞舞。
叮…叮…当……
地质锤敲击岩壁的清脆声响,在曲折狭窄的矿道里孤独地回荡,每一次敲击都带下簌簌的粉尘,在灯光的切割下,像一场微型的金色雪崩。阿依努尔·帕尔哈提半跪在湿冷的岩壁前,国安部的深蓝色制服外套沾满了灰白色的岩粉。她安全帽的矿灯正聚焦在眼前一片泛着奇异幽绿光泽的磷灰石矿脉上。那绿色,浓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生命般的脉动感,在灯光的直射下,内里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缓缓流转。
“昆仑泪……”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矿道里激起微弱的回音。这是老矿工们对这种伴生稀土矿物充满敬畏的称呼。她伸出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抹过刚被敲下的、还带着棱角的深绿色岩粉。没有犹豫,她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钻入鼻腔——冰冷,锐利,带着点铁锈的腥气,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雨后草甸的清新。这味道,绝非正常的“昆仑泪”该有的内敛含蓄。阿依努尔的眉头瞬间拧紧,像昆仑山脊嶙峋的褶皱。她从腰间战术包里迅速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光谱分析仪,将探头对准岩粉。
幽蓝的屏幕亮起,数据瀑布般流淌。几秒钟后,屏幕核心区域一个代表“铽”(Tb)元素的峰值曲线,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猛地向上蹿升,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值上。
“超常三倍……”阿依努尔倒吸一口凉气,冰冷的矿道空气刺痛了她的喉咙。这绝非自然形成!如此高的富集度,如此狂暴的峰值,就像……就像有人拿着巨大的针管,贪婪地、粗暴地抽取着这条大地深处的精髓!“有人在抽地髓!”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厉。
老矿工马占山正用粗粝的手掌搓着岩粉,闻言手一抖,岩粉簌簌落下。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地髓……那是龙王爷的筋骨啊!抽断了,要遭大报应的!雪崩…雪崩会埋了整座山!”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搓着手指,仿佛想搓掉那不详的触感。旁边的年轻矿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安地交换着眼神,矿道里的空气骤然沉重起来。
阿依努尔没有立刻回应,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脸颊缓缓贴向那片冰冷、潮湿、泛着诡异绿光的岩壁。耳朵紧紧压上去,屏住了呼吸。起初,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微弱轰鸣和远处滴水声空洞的回响。渐渐地,一种极其低沉、极其规律的嗡鸣声,穿透厚重的岩层,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嗡…嗡…嗡……
这频率!阿依努尔的心脏猛地一缩!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四肢!昨夜,在国安部那间灯火通明的小会议室里,李玄策副部长亲自播放的那段来自三十一年前“海丰号”沉船事故前最后几分钟的录音——那段充斥着刺耳噪音、绝望呼喊,以及背景里某种诡异、持续、如同金属摩擦又似引擎过载的嗡鸣声——其核心频率,与此刻岩壁深处传来的声音,严丝合缝!
遥远的渤海沉船,深埋的昆仑玉脉,跨越三十一年的时空,被同一种冰冷的机械嗡鸣,以最残酷的方式串联起来!阿依努尔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道细小的岩缝。裂缝深处,正缓缓渗出一种乳白色的、半透明的粘稠浆液。那浆液流淌的速度异常缓慢,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粗糙的岩面上蜿蜒、汇聚。更令人惊异的是,在矿灯光晕的笼罩下,这些浆液竟无声地凝结、塑形,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神韵十足的轮廓——衣袂飘飘,姿态曼妙,赫然是敦煌壁画中飞天的形象!那流畅的线条,空灵的神韵,与方清墨院士实验室那份关于仿生菌材料自组织形态的报告扉页插图,几乎一模一样!
“老天爷……”老矿工马占山也看到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那小小的、由奇异浆液凝结成的飞天,虔诚地磕了一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周围的矿工们也都面露敬畏,不敢靠近。
阿依努尔强压下心中的震撼,迅速取出特制的无菌采样瓶,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乳白色的浆液和旁边的岩粉。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庄重,仿佛捧起的不是矿物样本,而是大地受伤后渗出的血液。做完这一切,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腰间悬挂的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质扁壶。壶身錾刻着繁复的西疆缠枝花纹,入手冰凉。这是爷爷传给她的,里面装着从海拔五千米的雪线上采下的新雪融水,泡着几根珍贵的冬虫夏草。“雪山精魂镇地脉……”她默念着古老的谚语,冰冷的壶身似乎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让她从岩壁深处那冰冷嗡鸣带来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