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最后一周,京城褪去了料峭春寒,却迎来一种黏腻的、带着水汽的闷热。窗外,新生的槐树叶在沉沉暮色里纹丝不动,只有远处工地隐约传来的机械嗡鸣,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李天枢房里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却吝啬得不肯光顾。他小小的身影蜷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将他额角细密的汗珠映得晶亮。铅笔尖在厚厚的速写本上快速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韵律。他画得异常专注,眉头紧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终于,笔尖停住,他像是耗尽了力气,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胸口微微起伏,怔怔地望着纸上的图景。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林。每一棵树都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然而,在森林的最中心,矗立着一棵无比巨大的古树,它通体笼罩着一层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像一颗沉静的心脏,为整片森林提供着滋养。可就在这神圣古树的根部,缠绕着一种极其突兀的存在——无数扭曲、干枯、颜色灰暗如同死蛇的藤蔓。它们无声地蠕动着,紧紧勒进古树的躯干,贪婪地吮吸着那些温暖的金光。森林的边缘地带,那些原本生机盎然的树木,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卷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失去了所有水分和光泽,正一步步走向衰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窒息感,透过粗糙的铅笔线条,扑面而来。
“天枢?” 方清墨端着一杯温牛奶,轻轻推门进来。儿子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紧绷,让她心头一跳。她放下杯子,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摊开的速写本上。瞬间,那幅充满不祥意味的画面攫住了她。作为一个研究生命材料的科学家,她对“汲取”和“衰败”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这幅画让她指尖发凉。“这梦……你连着做了几天?”
李天枢转过头,小脸在灯光下有些苍白,乌黑的眼眸里盛满了困惑与不安。“四天了,妈妈。每晚都一样,一模一样的森林,一模一样的树,还有那些……可怕的藤蔓。” 他指着画面边缘枯萎的树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哭,很伤心很伤心。那棵发光的树,它很疼,可是它没办法。”
方清墨的心被儿子的描述紧紧揪住。她蹲下身,轻轻揽住天枢的肩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那股源自梦魇的寒意。“别怕,天枢。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看看这幅画,好不好?” 她拿起那张画纸,铅笔的线条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和冰冷的质感。
深夜十一点,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李玄策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归来,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今日智囊团会议涉及西疆一处关键能源通道的地脉稳定性异常评估,争论激烈,耗费了他巨大心神。方清墨立刻迎上去,无声地将那张画纸递到他手中。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在深色书柜上流淌。李玄策的目光甫一接触到画纸,脚步便顿住了。他走到书桌后坐下,将画纸平铺在宽大的桌面上,台灯的光柱直直打在那片诡异的森林上。他看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古树的金光,又停留在那些灰暗的藤蔓上,眉头越锁越紧。他周身那股因会议而残留的锐利气场,渐渐被一种深沉的警觉所取代。这不是普通的儿童涂鸦,天枢那与生俱来的、难以言喻的感知力,正以一种象征的、却无比尖锐的方式,在向他发出警告。某种潜藏的巨大危机,正试图扼住某种命脉的咽喉。
“清墨,”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打破了书房的寂静,“把长庚和念墨都叫来书房。现在。”
片刻之后,李家人齐聚在这方被台灯光晕笼罩的空间里。李长庚披着件开衫,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睿智的眼睛透过镜片审视着画作;李念墨刚从研究所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实验室特有的清冷气息,她凑近了看,神色专注;方清墨坐在李玄策旁边的扶手椅上,眼神充满关切;李天枢则依偎在母亲身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仿佛那幅画上的阴影会蔓延出来。
“天枢连续四晚,都梦到了这个。” 李玄策指着画,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大家说说看,这景象,让你们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