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狮城烟雨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4101 字 4天前

终究是他们身份太过尴尬,这些宗族情分也掺了太多计较。

几番客套之后,话题不自觉说起本地会馆的局面,

司理冯柏年适时接口,“秉章公,九爷。不瞒二位,如今会馆维持,全赖同乡商号捐输,以及一些微薄的产业租金。数千同乡子弟的生计、教育、乃至身后之事,皆系于此。每一笔开销,都需精打细算,如履薄冰啊。”

陈九安静地听着,心里明白,这是对方在试探他的真实意图,是来送财路,还是来夺基业?是福星,还是灾星?

他看向李耀笙和冯柏年:“理事长,冯司理,诸位前辈的难处,兆荣亦能感同身受。我华人离乡背井,在外搏杀,所求不过是一家温饱,一份尊严。

总会近年来在旧金山、檀香山、香港略有寸进,非是一人之功,实乃万千同胞血汗凝聚。

我这次来,可以与各位前辈明说,并无侵吞基业,或是强买强卖之意,主为开拓商路。”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继续道:“南洋商事,总会愿牵线搭桥,具体操作,自然仍由本地会馆与商号自主。

我华人在这南洋,实乃唇齿相依。

总会四方联络,亦是为所有南洋华人争一份喘息之机,一份未来谈判的筹码。总会所需,并非星洲会馆的钱粮人力,而是希望诸位能利用星洲信息汇集之便,在商业上与我等互通有无,在道义上,莫要断了这同气连枝之情。”

随后他拱拱手,不再多说,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多是叙乡情,问家常。

陈九谢绝留下用餐的邀请,上了一炷香,捐了一笔钱用于会馆慈善与教育,随后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辞别之时,李耀笙等人亲自送至门外,执礼甚恭,笑容也比之前真切了几分。

然而,当陈九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李耀笙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敛去,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冯柏年凑近低声道:“理事长,您看……”

李耀笙望着熙攘的街道,目光深邃:“是猛龙过江,也是灾星临门啊……吩咐下去,与总会的商业往来,可以谈,但要格外小心,账目务必清晰,绝不沾染任何与军火、叛乱相关之事。对会馆子弟,要严加约束,莫要卷入是非。至于这位九爷……敬而远之,若即若离,方是存身之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捐的那笔钱,倒是解了义学的燃眉之急……唉,这世道,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且再看看吧。”

另一边,陈九与陈秉章走在路上。陈秉章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更直接一些….以前在金山,可不见你对老夫如此恭谨…..”

陈九有些错愕,忍不住轻笑一声,

“秉章叔,那时候我当你是前辈,是对手…..”

陈秉章脚步一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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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呢?”

陈九苦笑一声:“就当是村里糊涂老汉吧。”

陈秉章干咳两声,强行控制肌肉让自己老脸上挤出来的皱纹少一些,抿了抿嘴角,又跟了上去,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找个由头重掌会馆大权?合纵连横,一统新加坡华社?还是先杀几个不听话的,再徐徐图之?还是….?”

陈九摇摇头,“什么都不做?”

“啊?”

“那咱俩来干嘛来了?就单纯是寻个亲戚?”

“你也说了,都是亲戚。”

闻言,陈秉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但是谁也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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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不是旧金山,也不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秉章叔,你要转变思路,在旧金山那一套,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旧金山的华人像什么?像被风刮到北美的野草种子,在岩缝里抱团挣扎。而南洋华人……早就落地生根,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了。

陈秉章:“可这些欧洲人和美国人不都是一样排华……”

陈九截断话头,“不同!美国才多少华人?你看新加坡,槟榔屿,柔佛,婆罗洲,哪处没有华商与土着王公的百年盟约?荷兰人开巴达维亚,英国人拓新加坡,重建吉隆坡…..”

“旧金山的华人被洋人困死在唐人街四壁高墙之内,自然要高举平等之旗,正面抗争。我铲除会馆堂口,正是为了不让华人困于内斗,不叫我们蜷缩于门户私计之中。

而在南洋……这里的华人,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你看那些骑楼下的侨生娘惹——他们的祖先在郑和宝船时代就已与土着通婚,形成峇峇娘惹之族。这里没有黄祸论的生存土壤,因为南洋本就是黄种人的海洋!

华人在此不是外来者,而是早已深耕大地的拓荒者。”

“在旧金山,华人是需要拼命证明价值的外来者,而在南洋,华人早渡过了依附求存的阶段。

前者要打破高墙,后者……正在成为大地本身。”

他语气转沉:“郑大人下西洋奠定了华人在南洋的政治与文化根基,若非西洋殖民者横插一手,南洋早该涌现上百个如满者伯夷、三佛齐,兰芳,大港一般的华人政权!

南洋百万华人,人杰何其多也——可如今却被荷兰、英国之流割裂牵制,连马六甲海峡的贸易主导权也落入英人之手。”

“你我皆知,自东汉以来,士族门阀靠兼并土地、垄断官位成为国中之国。

西晋占田制、刘宋占山制,无不是朝廷对士族既得利益的妥协。

而南洋华人的宗乡会馆,何尝不是另一种士族化?

他们建祠堂、办义学、控商贸,控制土地,并通过与马来贵族的联姻巩固社会地位,虽维系了华人命脉,却也筑起新的壁垒。士族士族,坐看王朝兴衰,自身岿然不动,任凭你今天是这个苏丹还是那个苏丹,任凭你是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他们都是坐地户,想来是做这个打算。

可惜,最多也就是做个甲必丹,何谈权利和政治?最多就是人家圈养的猪,

整个南洋的华人,在经济和贸易上占主导,却在政治权利上失语。”

他抬眼:“我在香港澳门把持下南洋的门户,培训华工,告诫他们天下华人是一家,承诺保障其权益。

可这些华工一旦落地,便被本地会馆与堂口吸纳。

一边是我提倡的破界融合,一边是他们固守的宗族壁垒。两种价值观碰撞之下,我们早已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敢怒不敢言,而我……却势必亲手打碎这僵死的壳。”

“若是跟他们表明我的心志,恐怕我再也不离开这新加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