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万历十八年冬,奕帆已离开京城南下过去整整三日。
北地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枯黄的旷野和凋零的树林。
官道上尘土与霜华混杂,车马过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旋即又被冷风抚平。
奕帆一行人十二骑,如同楔入这片苍茫大地的利箭,一路南下。
马蹄声碎,打破了冬日原野的寂静。
虽年仅十六,但奕帆身形已如青松般挺拔,眉目清朗如画,更兼穿越以来历经生死磨难、执掌大局,眼神中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洞察。
他端坐马背,青衫外罩着玄色斗篷,风姿卓然,不知情者望去,皆以为他是二十出头、历练丰富的青年才俊。
连年纪稍长于他的唐江龙,也心甘情愿以“奕兄”相称,敬服其谋略与担当。
“奕兄,看这天色,铅云低垂,怕是又要落雪了。”
唐江龙策马与奕帆并行,紧了紧身上的锦缎棉袍,呵出一口白气,道:“前方便是临清州了,运河枢纽,商贾云集,正好寻个像样的客栈,让弟兄们好生歇歇脚,也打听一下南下的船只。”
奕帆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点了点头,声音清越而平稳道:“唐兄所言极是。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临清乃南北要冲,在此休整一日,也好探听些风声。
我总觉着,这一路太过平静,天魔教那帮人,绝不会让我们顺风顺水地南下。”
他虽不知孙济世布下的具体毒计,但以其老辣,必不会坐视自己顺利勘察沿海。
唐江龙折扇轻敲掌心,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管他什么阴谋诡计,有奕兄在,有咱们这些兄弟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虽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对奕帆的判断深以为然。
又行了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一条宽阔的运河如同玉带般横亘于大地之上,河面虽因冬日水瘦而略显沉寂,但依旧舟楫穿梭,帆影点点。
运河两岸,屋舍鳞次栉比,码头栈桥连绵,扛包的苦力、叫卖的商贩、巡逻的兵丁……构成了一幅繁庶忙碌的运河风情画。
这里便是闻名天下的漕运咽喉——临清。
众人牵马入城,但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南腔北调的叫卖声、算盘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和河泥混合的复杂气味,虽略显杂乱,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他们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悦来”客栈住下。
客栈是典型的北方院落格局,青砖灰瓦,虽无江南园林的精巧,却也宽敞干净。
安顿好马匹行李,已是华灯初上。
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意。
奕帆与唐江龙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当地特色小菜,烫了一壶“梨花春”,边吃边商议。
“奕兄,你看这运河气象,端的是‘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之势。
若能打通海上商路,与这内河漕运相连,其利不可估量啊。”
唐江龙抿了口酒,目光扫过窗外依旧灯火通明的码头,语气中带着憧憬。
奕帆微微颔首,目光却带着一丝审慎道:“蓝图虽好,然阻力亦巨。
漕帮盘踞运河多年,利益根深蒂固,我等欲另辟蹊径,他们岂会坐视?
只怕这第一道难关,便在此处。”
他年纪虽轻,思虑却极为深远,早已将可能遇到的困难盘算了一遍。
两人正说话间,客栈门口忽然一阵骚动,伴随着粗鲁的呵斥声,原本喧闹的大堂竟瞬间安静了几分。
只见十余名身着短打、腰缠板带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年约二十七八,古铜面皮,左边眉骨至下颌有一道浅疤,非但不显狰狞,反添几分硬朗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