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墨香盈世·蒙学初开

后汉异星录 凌阅闻 5922 字 8天前

活字印刷术如星火燎原,廉价书籍冲破世家知识的藩篱。

蔡琰熬尽心力编纂蒙学教材,却不知墨香渲染的文字战场更甚刀光剑影。

旧势力恨之入骨,从撕毁书籍到散布谣言无所不用其极。

当第一本被篡改的毒教材在青州蒙学课堂上被发现,书页上的墨迹仿佛流淌的毒汁。

腊月未尽,许昌城东那片新辟的“启明里”,却已透出早春般勃然的生气。这里的屋舍青砖黛瓦,虽非雕梁画栋,却端方整齐,全然不同于市井的喧杂。白墙之上,新炭涂写的“许昌官立启明蒙学”几个硕大隶书,墨迹犹湿,在冬阳下泛着沉实的光。卯时正,肃穆的钟声自蒙学正堂屋脊悬挂的青铜钟内悠悠荡开,清越穿云,压过了周遭街衢上清晨惯有的叫卖与车轮声。

一群半大的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出头,小的才七八岁,穿着浆洗得发白或打着补丁但干净的布袄,被父母或家中兄姊牵着手,有些羞怯又难掩兴奋地汇聚在学堂大门前宽阔平整的砂石空场上。孩子的眼神,带着初窥陌生世界的惶惑,更闪烁着纯净的好奇光芒,如同被晨露洗亮的星辰,在他们小小的、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朴素而整洁的衣衫下摆,不时随着他们不安挪动的脚步轻轻晃动。陪伴的家长大多是农人、匠户、小商贩模样,布满风霜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局促,他们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孩子的小手,似乎要将自己未能企及的梦想,通过这粗糙的接触传递过去。

“肃静——!”

一声清越响亮的呼喝,仿佛利剑劈开空场上嗡嗡的私语。一个身着素色深衣、发髻一丝不乱的中年儒生,立于学堂高阶之上,正是蒙学首任“学监”郑玄。他目光沉静如古井,缓缓扫过人群。原本有些骚动的空气,瞬间沉凝下来。家长们的呼吸放轻了,孩子们也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脊背,仰起脸,带着敬畏望向那高处。

郑玄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地穿透清冽的空气:“开蒙启智,乃朝廷新德,亦尔等子孙之幸!自今日始,尔等稚子,无论出身,只问向学之心!学堂之内,一应书本、纸墨、算筹、桌案,皆由官府支应!望尔等晓谕子弟,勤勉受教,莫负此旷世恩典!”

话音落下,早有十数名同样身着素净葛布深衣的年轻助教,手捧一摞摞方方正正、散发着崭新气息的物事,鱼贯而出,分列道旁。当那些物事被郑重其事地分发到每一个孩子手中时,人群里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惊奇的骚动。

那竟是一摞摞装订齐整的书册!封面是坚韧的桑皮纸,上面用浓墨印着清晰无比的字样:《蒙学千字文》、《蒙学算经初阶》、《农事月令图说》……翻开内页,并非竹简木牍,也非造价高昂的缣帛,而是厚实耐磨的楮皮纸。其上密密麻麻,竟是一个个如同活字印版上复刻下来般大小完全一致、清晰无比的字迹!这些字,不再是世家藏书阁里仅供瞻仰的孤本上的墨宝,它们被完美地复制了千百倍,每一个笔画都清晰、硬朗,带着墨与纸浑然天成的独特触感,散发着浓郁而质朴的墨香。

一个瘦小的男孩,生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蒙学算经初阶》的封面。指尖触到的纸面微糙而厚实,像摸着一块珍贵的土地。他深吸一口气,鼻子凑近书页,那从未闻过的、混合着植物纤维与松烟墨的浓烈气味瞬间涌入肺腑,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熨帖了他紧张的心神。

“爹……”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父亲粗糙如树皮的手掌,声音带了点难以置信的哽咽,“这……这是书啊!给我的书?”

他的父亲,一个脸庞黝黑、手掌布满厚茧的铁匠,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儿子冰凉的手,用力地点着头,浑浊的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无声地积蓄着。他这辈子在铁砧上砸过无数的铁,火星四溅,但那都是为别人打造器物。此刻,儿子手中这崭新的、沉甸甸的书册,才是他从未奢望过的、真正能砸开命运的东西。

“跟我来!”助教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孩子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懵懂而顺从地排成不甚整齐的队列,捧着他们人生中第一份来自“圣贤”的馈赠,踏过那高高的木门槛。门内,是窗明几净的敞轩学堂,一排排矮几矮凳整齐列置。当孩子们被引至各自的位置坐定,助教便拿起粉笔——一种由雪白细腻的石膏烧制而成、能在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留下清晰痕迹的新奇玩意,转身在那块巨大的“黑板”上,一笔一划,稳稳地写下了三个大字:

人、口、手。

“跟我念——”助教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学堂里清晰回荡,“人!”

“人——!”几十个小嗓子汇聚在一起,稚嫩而响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无畏,冲出窗外,惊起了檐下几只停驻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铅灰色的天空,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这整齐划一的诵读声,如同投入古老深潭的第一颗石子,注定要在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大地上,激起无法预知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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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城南,毗邻旧官仓的一片区域,早已被高墙圈起,日夜传出迥异于寻常作坊的声响。这里便是蔡琰(苏清)一手擘画、依托司空府之力兴建的“弘文印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独特的混合气息:新鲜木料的松脂清香、松烟墨汁的沉稳焦香、浓稠米浆的甜腻气息,以及无数纸张散发出的植物纤维味道,它们交织、碰撞,形成一股蓬勃而不容忽视的力量场域。

印坊核心处,是巨大的排字房。数十排高达丈余的巨大木架,如同沉默的碑林,整齐地矗立着。架上密密麻麻,是无数方方正正、闪着润泽反光的木活字(少量关键常用字,已开始尝试用更为耐磨的陶活字)。每一个小木块不过指甲盖大小,端面阳刻着一个清晰的反字。排字匠人,多是招募的军中识字的退伍老兵或寒门学子,他们手持如同药铺抓药般带格的长木盘“字盘”,对照着工部核定颁发的《正字表》稿样,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在字架间飞速跳跃、拈取。指尖翻飞,快得只余残影。木活字被精准地钳入字盘内预留的方槽,发出轻微的、连续不断的“咔哒”声,如同雨打芭蕉,又似计时沙漏的倾泻,节奏分明而急促。

“《农事月令图说》丙字部第七版,排字毕!”一个排字匠头也不抬地高喊一声,声音在空旷高大的排字房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学徒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排满反字的沉甸甸字盘抬起,步履沉稳地送入隔壁的刷印工棚。

工棚内,热气蒸腾。十几架结构稳固的木质印版台分布其间。台上,是已经拼合固定妥当、刷上薄薄一层米浆以增加附着力的整块印版。刷印工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仅着一条及膝短裤,浑身筋肉虬结,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和胸膛上肆意流淌。他们一手执巨大的鬃毛圆刷,饱蘸浓黑如漆、粘稠适度的上等松烟墨汁,另一只手则稳稳按住排好的印版边框,手腕发力,力道均匀,如抚琴般稳健地来回刷过印版的每一个细小的凹处。动作千锤百炼,每一次刷动都精准覆盖整个版面的凸起文字和线条,墨色均匀,浓淡一致,绝无溢染或缺漏。

“上纸——!”工头粗砺的嗓音炸响。

早已等候在侧的递纸工闻声而动。他们从身旁堆叠整齐、吸水性恰到好处的楮皮纸垛上,捻起薄薄一张,看准印版位置,手腕一抖,那纸便如同被驯服的白色鸟羽,带着轻微的破空声,轻盈而精准地覆盖在刷好墨的印版之上。纸张落下的瞬间,彼此接触的部位发出细微的“啪”声。

紧接着,负责拓印的匠人上前。他们手持一种特制的、带有细密坚韧棕毛的平头工具“棕刷”,自纸张中心向四周,稳而快地、均匀有力地擦拭按压。棕刷所过之处,纸张紧密地贴合在涂墨的印版字面上,墨色便清晰无比地转印到纸张背面。每一个细微的笔画转折都纤毫毕现,力透纸背。

“揭——!”又是工头一声令下。

拓印匠人屏息凝神,捏住纸张一角,手腕轻巧一提,一张墨迹饱满、字迹清晰、图文分明的书页便如蜕变的蝶翼,带着温热的墨香与纸香,被完整揭起!

“下一张!”

“《蒙学算经初阶》甲字部第三版,排字需快!各郡催要甚急!”工头的催促声在整个工棚内此起彼伏,如同战鼓。

成筐成筐带着温热墨香的湿纸页被迅速转移到后方的敞亮大屋里。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数十名妇人(多是匠工家眷或城中招募的贫寒女子)围坐在巨大的长条案几旁,案上堆满刚刚印好的书页。她们动作麻利,手指翻飞如蝶,将晾至微干的散页按顺序叠齐,用一种特制的细麻线、配合粗大的骨针,飞快地缝缀装订成册。再用薄木削成的书板(封面、封底)夹住,以米浆粘合加固。一本本簇新、挺括、散发着生命温度的书册,便在这看似重复枯燥却井然有序的动作中诞生。

印坊深处一间僻静的校勘室,门窗紧闭,唯有窗棂缝隙透进一方方清冷的光柱。光柱中,尘埃如金屑般飞舞。蔡琰端坐案前,案几之上,几摞不同地域、不同形制的新编蒙学书稿堆叠如山,几乎压弯了坚实的楠木案脚。

她手中正捧着一卷刚从成都快马送来的书稿,封面素朴,上书《益州蒙学算经(初编)》。她看得极为专注,眉心微蹙,清减的面容在灯下泛着白玉般的清冷光泽,唯眼底因长期熬夜而积下的淡淡青影,透出无声的疲惫。案旁,一只小小的兽首三足铜熏炉,正袅袅吐出宁神的艾草烟气,却似乎驱不散她眉心的凝重。

室内并非只有她一人。三个年轻的书记官伏在各自的矮几上,笔走龙蛇,沙沙作响,正根据她的口述批注或直接誊录整理各地送来的书稿精华。空气里只有翻动书页的脆响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此处不妥。”蔡琰忽然出声,声音不高,却清冷如冰玉相击,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益州蒙学算经》某一页上,“‘九归歌诀’中,‘七归添一下加三’一句,蜀地或有此土俗口诀,然其理未明,于通识不利。易生歧义。”她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下:“宜改为:‘七归添一作七十,下位加三十’。再辅以珠盘图示,更利蒙童领悟。”她的字迹瘦硬清峻,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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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负责记录的书记官立刻应声,在另一份汇总簿上飞快记下:“《算经》蜀稿‘九归’条,蔡师批:七归口诀晦涩,理未达,易歧。改:‘添一作七十,下位加三十’,并配珠算图释。”

又翻过几页,蔡琰的目光停留在荆州所献《楚地蒙学地理图志》的草稿插图上。那描绘长江的一段,画工粗糙,江道弯曲失真,标注更显简略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