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在永恒的边缘,窗外,遥远东方的天际,终于撕裂了厚重暗沉的云幕,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暖金光泽的晨熹。
天……亮了?这微弱的光芒,如同生命垂危时注入的一滴甘露,在林湛几近枯竭的心湖死水中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极为缓慢地、无比艰难地,将几乎石化的身体,向梁木的外缘挪动了一点点、再一点点,动作僵硬如同锈蚀的机括。目光如同磨砺过千百遍的锐利探针,极力刺破尘埃弥漫的朦胧黑暗,射向下方那未知的绝境。
借着那丝不断壮大的、温润的金色晨光,视线艰难地穿透沉降的浮尘。就在他身下那片方桌与椅子狼藉的空隙间,一个扭曲的、如同枯败树根的模糊人形轮廓,正以一种极度僵硬、绝不似活物的姿态,一动不动地、五体投地般匍匐着。
是它!它……再无声息了?
一股混杂着狂烈到极点的释放与更深层次、如同刻入骨髓般惊悸怀疑的冰火洪流,瞬间席卷了林湛的四肢百骸!他死死压下立刻跃下横梁的冲动,继续像泥塑般钉在原地,目光如同两道寒冰射线,死死钉在那团不祥的黑影之上。
晨光如同苏醒的巨人,脚步沉稳地驱赶着黑暗。终于,当一缕真正充满了新生力量、金红璀璨的朝阳光束,如同救赎的利剑,穿过昨夜老者破门而入留下的巨大豁口,悍然刺入禅房,在地面上犁开一道光明灿烂的通途时——
尘埃彻底落定。
林湛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那束阳光刺入之地边缘的浓重阴影里,那具枯槁的“老者”躯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残存的秽气邪力,以一种被雷霆净化后的、纯粹的死物形态,僵硬地匍匐着。它身上那件深褐色的陈旧长衫,在阳光未及之处呈现出一种毫无生命力的朽败灰黑。头颅以一个完全违背生者生理结构的角度,深深扭向一侧埋入尘土,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漆漆的、通往虚无的洞口。那张曾布满怨毒、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蜡黄面孔,蒙着厚厚的泥灰,已然分辨不清五官,如同被埋藏千年的陶俑碎片。
而在它扭曲僵硬的后脑勺左侧——也是昨夜那束朝阳恰好避开的浓重阴影深处——那卷深蓝色的《易经》,静静地躺卧在冰冷肮脏的青砖上。书脊厚重处赫然可见一丝细微裂纹在微光下隐现。封面上那个古朴苍劲的“易”字,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层若有似无、却仿佛隔绝了此地所有污秽与死气的温润辉光,沉默而坚定地守卫着脚下的一片净土。
它……真的湮灭了。
一股巨大到足以掀翻灵魂的虚脱感如同决堤的九天弱水,轰然冲垮了林湛悬于生死一线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堤坝!他全身每一丝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眼前的梁木、晨光、墙壁骤然扭曲、旋转,交织成一片绝望与狂喜翻滚的光斑!他像一块被从悬崖推落的顽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梁下栽落!
“呃!”
喉间发出短促惊恐的气音!求生本能爆发!他死命地、指尖几乎在梁木上抠出深沟,靠着指甲撕裂带来的尖锐痛楚才勉强吊住坠势,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沉重地悬荡在离地丈许的高处!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头浇下!
梁下那具冰冷诡异的死尸轮廓在颠倒摇晃的视野中沉默无言。他急促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窗外涌入的、带着露水清新与草木清香的晨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深处的震颤与无边无际的疲惫。
天亮了。他……活了下来。用那卷书……用那一点焚烬生命的决绝……劈开了……地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