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并蒂

绣楼的木窗棂漏进半方月光时,阿月正踮着脚往房梁上挂红绸。她的指尖沾着金粉,是方才替母亲描绣绷时蹭上的。那幅并蒂莲绣品搭在妆台上,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上的脉络——这是她娘苏绣娘耗了三个月的心血,说是要给阿月当嫁妆里最要紧的压箱底。

“阿月,下来喝碗银耳羹。”苏绣娘端着青瓷碗站在梯子下,鬓边的珍珠簪子晃了晃,“明日就要上轿了,别熬坏了眼睛。”

阿月应了一声,扶着梯子往下爬。她的裙角扫过妆台的铜镜,镜中映出她穿的红嫁衣,绣着百子千孙图,是村里最有名的绣娘张阿婆帮忙绣的。可阿月盯着镜中自己的眉眼,总觉得哪里不对——从前总盼着穿嫁衣,如今真穿在身上,倒像裹了层密不透风的茧。

“阿姐!”

院门外传来脆生生的唤声,是小桃,隔壁王木匠家的小女儿。她捧着个粗陶碗跑进来,碗里浮着半朵白荷:“我娘煮了荷花粥,说你明日要嫁,特特送来的。”

“谢了。”阿月接过碗,瞥见小桃眼尾的胭脂——定是偷了她娘的胭脂盒点的。正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铁柱!你又去河里摸鱼了?”是张阿公的声音。

阿月探出头,只见铁柱扛着根竹篙从巷口过来,青布短衫下摆沾着泥,发梢还滴着水。他是张家最忠厚的长工之子,从小跟着阿月长大,去年秋收时在打谷场摔断了腿,养了三个月才好,如今走路还有些跛。

“阿公,我……我去看看有没有漂下来的鲜菱角。”铁柱挠着头笑,目光扫过阿月时突然顿住,“阿月,你今日穿红衣裳,真好看。”

苏绣娘在屋里轻咳一声,铁柱这才慌忙低下头,把竹篙靠在院墙上:“我、我去给阿月摘菱角,等会送来。”

“慢着。”阿月叫住他,“明儿卯时三刻来接我。”

铁柱的眼睛亮起来,像点了盏灯:“哎!”

他转身要走,却在院门口和个身影撞了个满怀。那是个穿月白粗布衫的姑娘,头发散了一半,左手缠着粗布,露出三截泛青的断指,腕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

“对不住……”姑娘声音发颤,想往后退。

“你是?”苏绣娘扶着门框走出来,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这红绳……”

姑娘浑身一震,慌忙要藏起手。铁柱忙上前扶住她:“阿婆,我在河边看见她,浑身是泥,好像落水了。”

“落水?”苏绣娘皱起眉,“怎的没人看见?”

“我、我……”姑娘咬着嘴唇,目光扫过阿月身上的红嫁衣,“我……我来找张绣娘。”

阿月的指尖一颤。她认得这红绳——昨日替阿灼擦脸时,那姑娘腕间系的正是半截褪色的红绳,和她娘枕头底下收着的那半截,颜色分毫不差。

“阿灼?”阿月脱口而出。

姑娘猛地抬头,眼里有星子般的亮:“你……你认识我?”

苏绣娘的脸色变了:“阿月,谁准你乱叫人的?”

“阿婆,”阿灼突然跪下来,粗布衫膝盖处沾着泥,“求您救救我。我是陈家药庐的阿灼,我爹……我爹是陈老郎中的儿子。”

绣楼里的空气骤然凝固。苏绣娘的手直抖,银簪子在鬓边晃得厉害。阿月记得,她是听王媒婆说过陈家的事——二十年前药庐走水,陈老郎中投了河,小儿子被渔户救走,改了名姓。原来那个孩子,竟是眼前这个断了三根手指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