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信退下后,黛玉才觉一阵虚脱,额角隐隐作痛。紫鹃忙扶她坐下,递上温热的药茶。黛玉接过来,双手捧着那温润的紫砂杯,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几竿修竹之后,是另一户人家的高墙,飞檐翘角,隔绝了远处的街市喧嚣,也隔绝了那个她曾经熟悉的世界。
她忽然想起宝玉。若他在,见到这污秽诗笺,不知会怎样暴怒癫狂,怕是立刻就要去和人拼命,或是又哭又闹,摔玉明志。想到他那单纯又激烈的反应,黛玉嘴角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那样赤诚的维护,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了。可那样的维护,除了将事情闹得更大,将她置于更尴尬的境地,又能改变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了抚发髻上的白玉竹节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她不能再是那个只知流泪、等待别人来怜惜的孤女了。父亲留给她的,不仅是安身立命的资财,更是一个“林”字的傲骨。她必须自己立起来,像这竹,经风霜而不折;像那梅,凌冰雪而独芳。
这时,雪雁引着孙妙仪进来了。孙妙仪今日穿着一身湖碧色绣玉兰花的春衫,显得清新活泼。她显然也听说了诗笺的事,脸上带着担忧和愤慨:“先生,那等无耻谰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家祖得知,亦是十分气愤,说定要查访是何人如此下作!”
黛玉见她真情流露,心中微暖,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跳梁小丑,何必理会。你的功课可带来了?”
孙妙仪见她如此镇定,心下佩服,忙呈上自己的诗作。黛玉接过,细细批阅指点,神色专注,仿佛方才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是在她低头审视诗稿时,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青影,透露出主人竭力掩饰的疲惫。
课毕,送走孙妙仪,黛玉觉得有些气短,便让紫鹃陪着在庭院中慢慢散步。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新竹的清香沁人心脾。她走到那株老梅树下,花期已过,枝头长出了嫩绿的新叶。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柔软的嫩芽,感受着那勃勃的生机。 或许,她也能像这老梅,在历经寒霜之后,萌发出新的枝桠。
“姑娘,起风了,仔细站着。”紫鹃将一件玉色锦缎滚边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
黛玉拢了拢披风,正要回屋,忽见林伯拿着一封帖子匆匆进来:“姑娘,北静王府又派人送帖来了。”
黛玉蹙眉,接过帖子。这次并非礼单,而是一封真正的请柬,措辞极为客气,言道三日后王府举办春宴,邀请京中雅士名流赏花品画,特请“林姑娘”莅临。
指尖捏着那精致华美的洒金请柬,黛玉的心绪复杂难言。 北静王接连示好,是真心欣赏她的才华,还是别有意图?这请柬,是雪中送炭的援手,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去,还是不去?
她抬起头,望向高远起来的天空,几丝薄云悠然飘过。这四方天地,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若要真正立足,有些风浪,怕是避不过的。
她将请柬轻轻合上,握在手中,那坚硬的质感硌着掌心。
“回复王府,三日后,黛玉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