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舆图,仿佛能透过那些墨迹看到即将燃起的烽火,“贸然称帝,便是将我西凉架在火上烤。天下诸侯,无论真心匡扶汉室的,还是觊觎神器的,都会打着‘讨逆’的旗号扑过来——袁绍、曹操、吕布,甚至远在江东的孙权,都会暂时放下恩怨,先将矛头对准我们。到那时,西凉将四面楚歌,多少将士要埋骨沙场?多少百姓要再遭兵燹?”
李儒躬身垂首,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愈发坚定:“主公所言,属下岂能不知?可乱世之中,成大事者,从来少不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抬眼望向马超,目光灼灼,“主公若只想做一方诸侯,守着西凉这片基业,自可按部就班,或联此抗彼,或静观其变,安稳度日并非不能。”
“但主公心中,当真只有西凉吗?”李儒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当年长安之下,主公浴血奋战,为的是报仇,更是为了让西凉子弟不再受欺凌;北征草原,扬我汉家声威,为的是让边疆百姓不再遭掳掠。这般胸襟,岂是‘一方诸侯’能容下的?”
他上前一步,语气恳切:“若想问鼎天下,让四海归一,让万民安枕,有些步子,迟早要迈。称帝,看似引火烧身,实则是竖起一面大旗——让天下渴望安定的人看到希望,让麾下将士明白为何而战。纵有千难万险,闯过去,便是朗朗乾坤!”
马超沉默着,指尖在“长安”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的厚茧蹭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轻响。
马超的声音愈发嘶哑,像是被风沙磨过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诸位想着建功立业,我又何尝不想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他抬手按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厅中诸人,最终落回舆图上西凉的地界,声音里浸着痛惜:“别处不说,单说咱西凉一地。自从董公带兵入洛阳,到如今不到十年光景,你们算算,西凉战死了多少好儿郎?”
“西凉本就地处边境,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他顿了顿,喉间像是堵着什么,“这些年,潼关之战、渭水之战、北征草原……多少次大战?外人只看到西凉铁骑的赫赫威名,却看不见咱西凉境内,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白幡。每次出征回来,城门口等着的,不是凯旋的欢宴,是多少母亲哭断了肠,多少妻子守成了寡。”
议事厅内静得可怕,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武将们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主公说的这些,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身所历。
“这次从草原得胜而回,”马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夜里常想,至少要歇个三五年。让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儿郎们,能回家抱抱娃,陪爹娘说说话;让西凉的土地能喘口气,让庄稼长得再旺些,让牛羊能多繁衍几群……我想看着西凉重新焕发生机,而不是一次次把骨头埋在他乡。”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抹去什么,再抬头时,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激动,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称帝也好,争霸也罢,若要以西凉子弟的血为代价,这样的‘大业’,我宁可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