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吃饭去。”众人听到铃声,各自从案边起身欠伸,王太太第一个站起身,脚步匆匆便往外走,葛爱娣想跟上都来不及,还是小红先生招呼她,笑道,“刚多吃了吧?午饭更好,还有肚子么?”
葛爱娣笑道,“也不怕您笑话,再来一斤饭也吃得下的,农户人家,只知道傻吃。”
小红先生虽然是先生,人却很和气,闻言笑道,“再过几个月你来看看?买活军刚占了云县的时候,我一顿吃六个大馒头,我弟弟一顿能吃十五个,饿得太久,只知道穷吃,吃得太多,转头吐了又真觉得可惜,一边哭着一边扇自己耳光,怨怪自己糟践了粮食。”
她说得生动,最是庄户人家才能明白,葛爱娣一听便想到过去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眼圈不由都红了,小红又笑道,“当时庄账房便说了,这是苦日子过久了,以后的日子都在蜜里,我听着只是不信,如今方才明白——如今我一顿也就两个馒头最多了,油水足了,饭量也就跟着小了。你瞧这些吏目,他们刚进来时也比现在吃得多,过了几个月,如今菜馒头都看不太上了!”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食堂里,这食堂也是新建的,还拆了几间民房,把衙门给扩建了一下,一个大敞屋,挑得很高,但并不冷,派饭的地方冒着蒸汽,屋里人也多,百来号人都在排队,比军伍
还严整,万没有插队的,葛爱娣看了一怔,小红低声道,“插队被抓了要扣钱。”
她往后一比,葛爱娣便见到谢六姐也走了进来,排到队尾,她前后的众人都显得十分不适的模样,但也不敢给她让位置。葛爱娣不由咋舌,又觉得很不对劲——六姐这样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也和他们一起排队吃饭么!
餐盘是早备好的了,都是木头刷了清油的漆,上头一格格的分了区域,众人排队到餐台前时,军士在后头一个个地发给,餐台里也是玻璃罩子,配着雪亮的钢桌,葛爱娣都不知道那叫什么,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样值钱的精钢铁皮,竟然拿来做餐台!
餐台上一桶一桶,装了有米饭和馒头,由君自选,往前则是菜,有大瓮的五花肉煮青菜、红烧鸡块、雪里蕻炒卤豆干、韭菜炒蛋,那红烧鸡块的汤汁很稠,发着油光,韭菜炒蛋里蛋多菜少,一团一团的在翁里堆着,葛爱娣望着只不断咽口水——怪道同僚们都不肯多吃了菜馒头,原来午饭有肉有蛋!——还有海带蛋花汤!
餐台边上,还有一小碟一小碟的咸菜腐乳,但葛爱娣实在是吃太多咸菜了,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那买活军的兵士把餐盘拿过去,挥舞着勺子,为她加了满满一盘菜,青菜最多,鸡块是掌心大的两块,还有一勺汤浇在饭上,雪里蕻又一勺,韭菜炒蛋也是掌心大实实在在的两块,又给她一碗汤,里头飘着满满的蛋花,葛爱娣捧餐盘的手都在颤抖,拿了木筷子、木调羹,和小红在那长桌前对面坐下,小红又指点给她看,“饭和馒头在那处也有,吃完了可以再装,吃饱为止。”
她对这伙食的反应比较平淡,或是吃得惯了,葛爱娣素性也好强,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但第一口还是挟了鸡块,一入口便呆愣了许久,小红见了,也是心领神会,笑道,“我们买活军有百味随身,便是这食堂的大锅菜也做得比别处的大厨都好呢。”
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要说胜过农家菜,这是自然的,农家自古以来都是缺盐少油,又多年无铁锅,便是来了铁锅也还是以蒸煮为主——那铁锅炒菜,要好吃得多放油,徐大发家里虽然宽裕了少许,但都是过日子的人,又如何能舍得?便买了鸡也要拿来炖汤的,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让众人都沾到腥味。这红烧鸡块,是乡间少见的做法,因酱油要多放,还要是老抽,老抽对农家实在已是奢侈品。
但葛爱娣咀嚼着口中这鲜滑香嫩,咸中带了油香,嫩得一口咬下便有肉汁迸发的鸡块,半日方道,“这是鸡肉?如何便这般嫩了!”
小红张望了下,道,“你运气不错,吃着鸡腿了罢。再者我们的鸡种,本来就是肉嫩油大,可不比本地土种要好得多了。”
农家自然是不吃小鸡的,所吃的大多都是过了蛋龄的老母鸡,其肉坚韧塞牙,怎能和这种四十多天便屠宰的鸡相比?葛爱娣仔细咀嚼,不知为何忽地垂头擦拭了一下眼眶,哽声道,“不怕先生笑话,这是小女生来第一次吃到鸡腿,原来……原来鸡腿是这般美味。”
她身旁有个女吏目也转头插话道,“不错,我等幼年时兵荒马乱,数年不知肉味,好容易安顿下来,已是婚配之年,买活军入城之后,日子倒是好了不少,但身为人妇,不过是吃些残羹冷炙,何曾吃过这样好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