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因为果然有人服后低烧,出了一两个痘子,痊愈后恢复如常,众人还以为他们是弄到了真货,便立刻争相购买。仅仅是过了十余日,便已有数千人接种,而此时恶果浮现:人痘法,无法控制症候,十个人接种后,约有三、四人会真正染上天花!发成重病,并且向外传染!登莱地区因为一伙丧心病狂的骗子,被‘人为诱导’出了一场局部的天花瘟疫!
恰不巧,此时正值袁巡抚去职,登莱地区人事板荡,还无人管束此事,武叔卿上任或多或少都有借重他名医身份的缘故,他入衙门第一天便是下令严办此案,结果令人啼笑皆非:一伙人大约二十几个,真正去收集人痘疮疤的十几人,自己也染病了,死了七八个,余下的主使者,倒是都种过买活军的真疫苗,安然无恙坐地分赃,若不是武叔卿动作快,就要给他们逃了!而所获利者几何?一伙人不过是二千余两银子,每人分到手的一百两都不到!
登莱地区,因此而死的又有多少人?而且民间多愚夫愚妇,颇有人相信这就是买活军的牛痘,‘种出事情来了’!官府当时又无法为买活军澄清,所发的公告,一般百姓
根本也不去看。
恰恰便是此时,《政治与社会》流传到了登莱,这下可就更是炸锅了。本来民间就有传言,买活军搞均田制,对家里有余地的人家,十分的不友善——凡是地主,对于均田制便是不以为然甚至是切齿痛恨的,而且也对于买活军的这种传言十分的敏感,这下好了,书里直接把地主和剥削联系在一起,将来若是买活军占了天下,那还有他们什么好?
山阳道这里,自古以来便是以耕读为贵,所谓的耕读那自然不是一家人一亩地能供出个读书郎,多是家里四五亩余田,几家佃户耕种,这样省吃俭用,才能供得上家里的儿郎们都认字,再选一个最聪明的去继续往下读书,考一两次秀才,若是考不上,家里再回来种田——这样的人家,在乡间也被认为是忠厚有威望的,突然间说他们是剥削阶级,这叫他们如何能够服气?
偏偏识字的还多,且买活军的教材都是白话,又好懂,不到一两个月,登莱这里纷纷都在议论此事,更有一些极为抵触的地主,到处散布谣言,说此次登莱疫情,是买活军有意散布,牛痘只是谎言,种了牛痘的人都死状凄惨离奇云云。于是登莱一带,百姓农户,对于买活军的戒心又重新提了起来,不少暗中发展信仰的白莲教无生老母坛,也被人给捣毁了。
按道理来说,武叔卿等敏朝官员,应当对此事喜闻乐见才对,毕竟买活军不得民心,对于朝廷来说该是好事。君不见多少反贼头领,都是朝廷带头传播其恶,不把它说成三头六臂,吃人肉喝人血的大怪物,那都算是客气了。这个谣,便是辟了也无用,因说话的都是本地德高望重的地主人家,第二是想辟也不能辟,哪有为反贼说话的道理?
但……谁想得到,现在朝廷也问买活军买疫苗了?现在登莱之处,说到牛痘,哪个不是摇头的?和别处掏钱种痘的热情不同,此地的痘苗来了三日,除了一些勇敢的衙役、兵丁之外,竟无一人敢种。这让武叔卿哪能不愁呢?
“啊,这、这。”宋一衷也没想到,其中竟混合了如此复杂的故事,一时间不由得瞠目结舌,他自御史一路做上来,至此方才体会到亲民官不好做,思忖半晌,方道,“世伯既然已经向朝廷请了疫苗来,当是已经拟有了对策?”
“所谓对策,无非是令兵丁下乡宣讲,阐明事情始末,并将去年那案子的主犯枷号示众,让他自己分说他做的混账事情。”武叔卿苦笑一声,“只是成效不彰,民间响应者寥寥——也不知是何缘故,此地的农户对乡绅如此忠诚,乡绅说买活军是青头妖怪,会吃人,他们便深信不疑,连城里的百姓也是惊弓之鸟,并不敢前来种苗。偏偏你在京城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山阴那一带又起了天花,而如今我们这里,不但百姓们不打,连士兵都迟疑得很,谣言满天飞,将官也不敢强行施压,报到我这里,要我裁决呢。”
“士兵也不种?”宋一衷的脸色终于变了——民间多死人,倒都在其次了,但军队一旦流行疫病,那就糟了,不但军心败坏,而且会直接造成城防废弛,无力压制乡野豪强,许多边远地方便是如此,第一年流行疫病,军队死的人多了,第二年那些平日蛰居在山野中的彝人侗蛮便开始闹事,此时的川蜀水西之乱,真要说的话,起因也是席卷川蜀的一场大瘟疫!
“世伯,此事不可再拖延了,必须立刻想出办法,”宋一衷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凝重地说,“否则,只怕登莱一地和东江势将更加疏远,世伯也将因此获罪!”
“老夫也是这个意思。”武叔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声,‘十三郎也是太性急’,不过没等宋一衷听完,便又肃容道,“明日,老夫会在登莱水军大营,阖家种痘,一衷可有兴致,前去做个见证?”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