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菲力佩舒服了很多,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消褪了:黑奴们往往是最虔诚的,他们对移鼠的信仰,不是那份报纸所能动摇得了的。虽然,那份报纸上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移鼠教在殖民中的作用——培养忠于移鼠教的第二代土著,忠于移鼠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原有的文化,成为了殖民者的亲信。
对于黑奴来说,移鼠教是痛苦的殖民之中唯一的安慰,他们甚至要比殖民者本身更为虔诚,这份虔诚,很多时候是殖民者和他们合作的基础,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是虔信之人,很多残酷的主人,也会在看到黑人的虔诚之后,给予他们一些更好的待遇。尤其是在这个不安的时刻,菲力佩更依赖于奴隶们的虔诚,似乎这就是他们忠心的保证,他一旦确认了这一点,便不再有无谓的担心,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别处去,“他们的船似乎在靠近了。”
“也许是海潮的错觉。”
他的同伴则根本没有菲力佩的担心,他们认为黑奴——尽管有些人是能干的,但大多数都是昏头昏脑、不可理喻,愚笨而下等的物种,只有对移鼠的虔诚是唯一的可取之处,但一有了机会,他们还是要逃走的。现在,既然香山县已经封关了,那么,他们也就无处可逃,只能死命为弗朗机人作战,这些黑奴倒都是天生的战士,作战起来又勇敢又矫健,而且从不畏惧死亡,是很好用的战争牲口。
他们便又忧心忡忡地谈论起了即将到来的战事,还有总督府暧昧的态度,白旗到现在都还没被送来,但军官们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都在囤积白布,他们用的白手帕尺寸比平时要大得多。
他们习以为常地忽略了黑奴之间的交谈,一旦脱离了主人们的监管,黑奴们便又用回了自己的土话,他们说的是斯瓦希里语,这种语言已经在非洲使用了几千年,本地人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母语,不管他们被贩卖到世界的哪个角落。
“殖民主义,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家乡做的事情。”
朱利安飞快地说,“他们用武力抢走我们的土地,贩卖我们的人民,用宗教来驯化我们,麻痹我们,移鼠是他们的神,不是我们的信仰。他们是我们的仇人!”
对于很多从小在殖民地长大,在主人的庄园中长大的二代黑奴来说,这些话语是非常新鲜的,平时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们说,二代黑奴的逃跑几率也比从本地刚抓来的生番要少很多,他们接触到的完全是另一种说辞——教士们为了散播信仰才来到这里,是本地人的敌意,造成了现在的紧张局面,移鼠教是先进的文明,那些残忍、狡诈、懒惰的本地人,正需要宗教严格的管理,才能赎清自己的原罪。
但,一旦离开了庄园,这样的说法便不可能持久地待在黑奴们的脑子里,尤其是在壕镜这里,在两大文明交汇之处,黑奴们一旦看到敏朝人是怎么器重他们的,思想便立刻发生了动摇,朱利安对他们宣扬的说法,很对他们的胃口,“我们不需要对移鼠的信仰,听着,我们完全可以到买活军那里去,他们一定是欢迎——你们没有看到他们送来的报纸,弗朗机人以为买活军不擅长西班牙语,拼写错误,但我知道不是这样。”
他从怀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张小纸条,在人群中传阅,这是报纸上撕下的一条纸张,上头是一行拉丁字母,看上去很像是印刷错误,但这些黑奴们很多至少是认得一些字母的,他们很快拼了出来,“jabo——jabo!他们在对我们问好!”
“读下去,”朱利安催促着,他自己也读了出来,“你们好,深肤色的朋友们,我们这里欢迎所有向往自由的人。”
买活军欢迎所有向往自由的人!
黑奴们激动得说不出话,买活军不但注意到了他们这些黑奴,而且还直接对他们说话,甚至叫他们朋友!
这是来自统治者前所未有的礼遇,敏朝的军队虽然吸纳黑奴,或者也从大食商人们那里购买他们,但黑奴们非常清楚,敏朝人看待他们,也如同看待自己的奴仆一样,黑奴们只能选择在弗朗机人这里做奴隶,还是去敏朝做奴隶,他们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只能选择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