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建新……和立志城的处境,仔细寻思下来,还真不是那么一样啊!
周老七不是不想让立志城繁荣起来,他现在和立志城多少也有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在了,但仔细寻思下来,一时却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他发现虽然双方的地理位置是相差无几,和买地的距离都差不多,但一个在陆地上,一个在大岛上,很多事情还真无法一以贯之,有些在建新能推行下去,能把摊子铺开架子搭起来的想法,在立志城就很难行得通,就比如说建新的矿业——难道立志城附近没矿吗?周老七不信,但立志城开矿很显然就没有建新那么简单——他们没有老汗多年来打下的基础,也没有建新的地理环境啊!
“……建州这些年来,至少完成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在女金内部实现了认识上和语言上的统一——不管是海西女金也好,野人女金也好,都认可建州v女金是族群中最有本事的一支,愿意服从建州的调配,跟着他干。这样他们去了建新以后,源源不绝地就会有语言相通,愿意服从管理的同族投奔过来,这是一。”
“二,他手底下也有一支高度组织性的队伍,能够完成内政外交的基本任务,而且至少是接触过大面积的政权领地管理,行事深有章法。在矿山这块,除了技术难题以外,实际上后勤供应、组织运输这些,他们是可以完成的。而这两个条件目前都是虾夷地不具备的,虾夷地还在走女金过去几十年间走的路,还在搞语言和认识的统一,而且过程是可预见的缓慢,毕竟,老汗统一女金那也是建立在同族的基础上,虾夷人和华夏人彼此陌生,要建立起完全的信任这就需要不短的时间。”
周老七掠过了组织性缺失这一点没有细讲,他相信万义在过去几年的执政中已经是深有体会了——这东西怎么说呢,自己干一干就明白了,有过带领船队做生意的经验,这是很难得很宝贵的,可能也自信,我一个船队都带着过来了,建城有什么难的?我还在云县上了那么久的课呢!
但万事就怕一个上手,带领一支精干的船队去赚钱,和带领各种各样的移民在某处定居,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难度也根本不能相比,周老七自己做过亲民官,对此非常清楚。船队的乘客目标天然就是一致的,活到终点,做买卖赚大钱,同舟共济,遇事都会下死力,而且旅途中也遇不到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而一城内的百姓呢?
他们的目标不可能一样,彼此爆发的冲突性质也将极度复杂,不说别的,就光是协调农业生产都得费大力气,按照上头的规定,一村的土地哪里种什么,什么时候下种都是要听田师傅指派的,但倘若我就不听,我就不服从田师傅呢?我就想在这片田里种水稻而不是大豆呢?你怎么处理?船上遇到纷争,实在平息不了,大不了大家投票,输的人若不服从,直接扔到海里喂鱼,在乡下你要搞这一套,上级不追究你的利益,别的农户唇亡齿寒都得跑光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所以说,不要小看建新的女金官吏,不管治理手段多落后,有经验就是有经验,立志城经过锻炼拥有这种能力的吏目,数量不会太多的,这就使得他们光靠自己,短期内是无法发展一些需要高组织性的行业,譬如说采矿,天然就被排除在外,能搞好农业生产就相当不错了。而且在吸收人口上,他们也存在相当的弱点,那就是立志城位于大岛,而不是陆地上,这就代表了从过去到将来,他们和外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只——有上限、可计算、难增加,这在客观上都令立志城比建新更为闭塞。
“就算建新的冬日再漫长再严寒,狗拉爬犁、雪橇、雪鞋,总是能交通的吧,只要肯花钱,官道总是可以修起来的吧,甚至于我忍耐到明年雪化了以后,我总算可以自己动身了吧。但在立志城,居民的这个主动权是完全丧失了的,没有买地的大船,就算是呆得不痛快了也走不了。就算是采出矿来,没有船只运力也卖不掉……总的说来,在岛上生活,失去的会是一种心理上想象中的……自由的感觉。”
周老七也在寻找一种合适的说法,来形容他的这种体会,实际上这也是他自己的一种感受,就像是,生活在建新的时候,虽然条件相对立志城更艰苦一些,但他的感受是更自由的,好像和生活的大陆是有连接的,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在立志城,他所感到的这种自由就窄小了很多,一想到自己离开本地回家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船运,而且必须是买地的大船,周老七就觉得有点气紧,有种说不出的束缚,好像受到了限制一样,虽然事实上他想要走不至于没船,但这种感受是难以摆脱的。周老七认为这样的感受也会妨碍一些人才前来立志城,他们如果要北上闯荡倒很可能会选择建新。
“像是现在,布里亚特鞑靼、哥萨克人都开始南下加入建新了,虽然建新也要面临主体民族稀释的问题,但也可看出他们在获取人口和人才上,难度和我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他们的地缘政治更复杂,同时也和更多的文明民族毗邻,交流会更多,而立志城的现实就是,我们住在一个大荒岛上,靠双脚能到达的地方都没有什么文明民族,只有为数不多的虾夷人,也很难在几十年内形成有效的助力。”
万义认为周老七把立志城面临的问题给说透了,尤其是对于岛居的感受,说出了他内心讲不出来的感觉。“真是这样,所以,岛居不管再安逸也好,条件再好也罢,始终有一种局促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有时候甚至我们还觉得不如在船上,在船上,虽然居住的条件逼仄,但心是非常宽阔的,感觉天下之大,我们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自由和无拘束,但是在岛上住久了,就会有一种心里窄小紧绷的感觉,好像人也跟着变得小家子气了似的。”
“周主任,你是有所不知,虾夷人还好点,他们是狩猎为生的,性格还挺豪快,就唯独是本州岛的大和人,特别符合你说的这些特征,心窄,做事扭扭捏捏,小家子气得很!讲究还多……我们也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心里总不得劲儿,觉得说不到一块,想不到一块去!都说在岛上住久了,生物的体型会变小,依我说,体型变小了,似乎心也跟着变小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呢!”
虽然川蜀这边,有三峡天险,崇山峻岭,很多时候政治环境也像是一座孤岛,但这毕竟只是一种比喻,个体翻山越岭东奔西跑的行为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的,周老七体会到的地理性格,也无非就是很多川人爱好安逸,似乎没有川外百姓的急迫进取感。仔细想想,华夏原境内还真没有什么难以交通的大岛,就连鸡笼岛,和鹭港相距也是不远,经过一两个岛屿中转,很快就到了鹭港——这就是和大陆相连的半岛了。
这还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孤悬海外的大岛,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岛屿发展的局限性,以及对于居民性格带来的改变。因不禁说道,“虾夷人你觉得还好,恐怕也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回到大陆的路径的关系,虾夷人只要从北去苦叶岛,在苦叶岛就有渡口去大陆的,冬天海水封冻之后,甚至可以直接走冰桥过去,他们也会造小船吧——”
见万义点头,他便道,“那心理上肯定还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随时回去,只是觉得岛屿上生活好过,才选择生活在这里。心里有个退路,和自觉无处可去,只能住在岛上的感觉还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