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正常。绝大多数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类都会对自己的视觉和说话的能力有所眷恋,不会想要被一道命令挖掉眼睛、割掉舌头,然后发配去做什么几个月之内就能耗死一个健全人的重体力劳动,甚至被做成某种形式的赎罪机仆。万幸,维尔恰克显然不算什么宽和的主人,领主审判官的仆人们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的印象早已经深入人心;而藤丸立香在这一路上碰到的船员都还属于这“绝大多数”的范畴内,因此,他们前往第44号密库的路程中没有遇到什么能称得上“打扰”的插曲。
当密库沉重的金属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再次闭合时,不论是藤丸立香,还是卡德摩斯,甚至暂且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被迫把滔天的愤怒委屈地关在自己心里的萨哈尔,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当然,他们没有人把这口气真正在物理上从肺里吐出去,依然表现得一如往常。
藤丸立香模仿着真正的维尔恰克在类似的场景中会做的事:不理会周围正在发生的任何不重要的事,目标明确、几乎毫不停歇地向前走去。她的降灵术已经在之前的一系列检测当中被证明了施行得很成功,至少暗影重锤号上层层叠叠的身份认证关卡目前为止从未将她拒之门外。卡德摩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在密库中向前了几步,找了一个离门稍远了一点,又不太碍事的位置,把身上的黑盾(午夜领主)负重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维尔恰克熟稔地接受着舰船主人设置在此处的各种认证,并且全部通过,没有发生任何问题。第44号密库不大,就领主指挥官的职权来讲显然太小了,但按照当事人的分类,她确实没有太多值得放在这间库房中保护的东西。按照过往的习惯,卡德摩斯站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审判官凭自己的身份认证解除了重重机关,从内置了静滞力场的圣物匣中取出了一柄“权杖”,又按部就班地将所有被解除的机关重置,即便那箱子里已经没有东西了。
“我常觉得,您有的时候有点过于谨慎了。”卡德摩斯的声音在藤丸立香背后如此响起。说实话,她也觉得有点,但从灵基投射的共感中传来的微妙情报当中,她能确信地读出,维尔恰克本人就是会这样做。
或许不够谨慎的人没法当几百年的审判官吧,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运气能解释的问题了。她在心底如此腹诽,然后模仿着维尔恰克应有的语气,没什么好气地说:“卡德摩斯修士,你今天有点奇怪。平常的你话没有这么多——”
在整理好自己面前的一切之后,藤丸立香自然地转过身来,直接迎上了电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
——也不会用枪指着我。她在自己心里补完了下半句话,挣扎了一瞬间,然后在依然拿着权杖的前提下举起双手,明确地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提问:
“我能知道一下是哪里出了纰漏吗?我觉得我演得挺像。”
卡德摩斯没表现出什么明确的感情倾向,不过至少,他还是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
“直觉。其实我没看出你有什么问题,在没有去舰桥确认情况之前,我也没有能证明这种怀疑的证据。你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在面对我的枪口时选择了投降。倒是他,”原铸阿斯塔特向着萨哈尔的方向偏了偏头,“从一开始这小子就让我感觉不对劲,他身上有点太干净了。”
卡德摩斯眼前的这位“维尔恰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审判官本人绝不会显露于人前的复杂表情,它包含了迷茫、困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显示出当事人认为它不可理喻:“自动装配系统里自带清洁机能,我本来应该想起来这点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卡德摩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自我检讨,只是继续提问,“刺客庭?卡利都司?”
“……我觉得我闹出的事情还不至于到需要刺客庭出场的那一步。”密库中的维尔恰克耸了耸肩,“又或许我确实在这方面有所误判,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和刺客庭没有半个王座币的关系。”
卡德摩斯冷哼了一声,大概是决定放弃了以眼下这种“较为轻松”的方式寻求真相的可能性。他决定不再以单纯的语言寻求真相,转而以枪口为威胁,向对方发出了命令:“将那柄权杖放下,走到我身边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有大约六米出头,即便以凡人的平均步幅来看,也称不上是“远”。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面对一个已经完成了瞄准,距离击杀只差手指一扣扳机的原铸阿斯塔特,处于劣势的一方无论怎么看都是藤丸立香——哪怕她身上真的像维尔恰克本人那样,装载着堪比一辆坦克的火力也是如此。
在如此近距离的战斗中,能够决定胜负的最重要因素往往是反应能力,而卡德摩斯完全有自信在对方意欲做出任何举动之前首先扣下扳机。
他相信对方在眼下的情况里,没有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的资本。但眼前的这个“维尔恰克”,确实没有他原以为的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