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手此事的仆人们大多对此忧心忡忡,甚至其中忠诚的仆役因无法忍受只能在战团重要客人的面前提供两三道菜而耻辱地自杀——或许帝国中的大多数人在见到桌上摆开的杯盘之后,都会将之视为一种轻慢或侮辱,但墨菲斯顿清楚,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不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就对此有一种隐约的直觉。
现在,这种隐约的直觉成了真:藤丸立香依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她前所未见的菜式,得体地就此展开话题。他们从盘中餐聊到巴尔现今的生态,又从杯中物聊到了圣血天使的葡萄园——因为酒精饮料也在帝国圣人的饮食禁令单上,战团提供给藤丸立香的是饮品级的葡萄果醋,加入了少许糖和香辛料进行调味。
墨菲斯顿无从得知对方实际上在想什么:因为她灵魂当中那团不可忽视的光芒,对智库馆长来讲,藤丸立香的情绪不像黑骑士的那样一目了然。但至少,“酒”过三巡之后,他准备正式开启他想谈的话题时,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首先,我代表所有的圣吉列斯之子对您表示感谢。”智库馆长郑重地说,“不管您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您都为所有的天使子嗣带来了曙光般的希望。我必须对如此简陋的招待致歉:如果我们只以这样的一餐对您的作为做出回报,任谁都会斥责我们不知好歹的。况且,理当是由但丁战团长在此对您作出回应,但他现在已被俗务缠身,将这些话拖下去不说又更加失礼……”
这段表达感谢和许诺更多报酬(或者说,希望对方收下更多)的陈词总共花费了五分钟左右。在墨菲斯顿结束时,藤丸立香脸上原本自然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熟练但略带机械地打了一点官腔作为回应,然后半是宽慰,半是预告地表示:“墨菲斯顿先生,您也不可能不清楚,一切的所谓‘奇迹’都是有代价的。我在此时为您的战团带来了一些,在将来就注定会拿走一些。没人能说得清在不确定的未来中会发生什么,只希望这些尚未到给付期限的代价能得到战团的理解。”
然后,她顿了一下,以相当确定的语气继续开口:“除此之外,您还有一些别的问题。”
“确实如此。”墨菲斯顿直接地回应。在这方面过分遮掩是没必要的,这是所有的天使子嗣或早或晚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智库馆长必须尽早地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我确实对您召唤至圣血大教堂中的那一位的灵体有些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这段话中微妙的措辞令藤丸立香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猜,您肯定是看了我和但丁战团长在宴会上的那场谈话的记录。”
“是的。”墨菲斯顿回答,这没必要否认,“我谨慎地研究了其中的每一个字句。您曾经警告过领主指挥官,我等基因之父的灵魂已经碎裂,想要完美复原出那位‘大远征时期的圣吉列斯’是不可能的。”
“没错。”藤丸立香毫不停顿地确认,“对于任何智慧生物来说,‘死亡’都本该是一个不可违逆的终点。即便原体由于他们亚空间本质在形态上与‘无生者’存在的原理相近而得以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彻底消亡的命运,对他们来讲,这依然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严重损伤。就如同在现实当中,我们很难将一面化为齑粉的镜子重新拼合成毫无裂缝的样子那般,‘死亡’——即便是原体的‘死亡’,也是一件不可逆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是将碎掉的玻璃尽可能捡拾起来并重新炼化熔铸,但新做出的东西即便和原本的镜子非常相似,也必定在细微处有所不同。”
墨菲斯顿顺着这段话略微思考了一下,轻微地泄露出一点难以被察觉的、“确实如此但我深感不安”的感情。随后,他接着提问:“那么,这些‘有所不同’的地方,是否有一个大致的比例可供估算?”
这个问题是有答案的。在藤丸立香经手过的三个原体中,康拉德·科兹的本质是最为完好的那一个,其次是费鲁斯·马努斯——至于圣吉列斯,相比之下就显得非常凄惨。她本可以直接告知对方一个确切的区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您比我更清楚,灵能上的事情不确定性总是很多,而一个人的灵魂更不应该被数据衡量。计算两种人格的相似程度是机械教在复制技术人员时才偶尔会关心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担忧令您这样博学多识的智库也对此产生了疑虑呢?”
一方面,她如此偏开话题确实是因为事实过于惨淡,对任何一个天使子嗣来讲都会显得残忍;另一方面,她确实也对墨菲斯顿竟会有此一问感到不太理解。藤丸立香能够隐约猜到这个问句底下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尝试确认自己的猜想——万一她猜错了,在圣血天使收首席智库面前所展露出的这个近乎亵渎的想法,大概不是简单的赔礼道歉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