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我们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什么?”对这个问题最为紧张的是阿库尔多纳,理论上在场的唯一存在“生理需求”概念的那一位。反而对钢铁之手连长的预警表现出了一种微妙的漠不关心。

“我们不仅没法准确确定我们现在所经过的时间。”桑托冷静地说,“我们还没法在任何意义上确定我们所在的空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往前开’,但实际上,鉴于周围单调的景色和鸟卜仪回传的种类稀少且规律乏味的示数,我们实际上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在真正意义上‘前进’了。”

“……别开这种玩笑。”阿库尔多纳抱怨,“你大可以停车,下去看看,然后你就会看见这辆载具在沙土地上留下的长长车辙。”

“我没开玩笑。”桑托提高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是否在一个星球上——如果我的时间感没有错的话,以‘试做品一号’的稳定功率,我们已经前进了三百公里以上,但鸟卜仪和探测器没有在我们周围的两百米范围内发现任何除了石头和沙土之外的东西,也没有检测到地面曲率。”

在永远重复的单调景色中执行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重复工作,这种行为带给人的精神压力是很可怕的。亚空间环境之内极不确定的时间与空间又严重地放大了这一点。如果正作为驾驶员的并不是盖博瑞·桑托,大远征时期的钢铁之手一连长,经历过生物炼金术的特种改造又已经死去的一位阿斯塔特,那他或许已经疯了。而现在,他选择把这个很坏的消息和他的旅伴分享,或许也是一种在潜意识中试图向他人求助的危险信号。

很难说阿库尔多纳到底有没有领会到这一点,但他至少意识到了,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情况比原本预想中的还要差。他们本来期望能够在这片平原上获得一些可用的补给,然而现在,别提基础的食物和水了,就连能作为燃料的干枯树枝或者类似的东西都没有。石头和沙土的主要成分也大多是最为常见的二氧化硅,伴随少量钙、镁和铁的化合物。且不说这对他们完全没有用,就算这些沙土中能够分离出有用的碳和氢,“试做品一号”也并不具备进行相应精加工的能力。

它只是一个可怜的虚数潜航用载具,而且是作为实验品的、功能并不十分完善的原型机。它实在没有那种力量。

“停车吧。”福格瑞姆的克隆体突然说,“如果四周的环境始终如一,那么再继续前进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建议是对的,但它令阿库尔多纳莫名产生了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又驱使他本能地提出了站不住脚的反对意见:“说不定只是方向恰好不对,我们还可以调转车头试试。”

很可惜,想要进行这种无谓挣扎的只有他自己一个。在阿库尔多纳的话音还没落的时候,“试做品一号”的车速就显著减慢了。在所有人因为惯性作用而在座位上产生少许自然的歪斜之际,桑托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们总得留点钷素以防万一。”

“这玩意儿是混动的!我看见发电机了!”阿库尔多纳不满地抗议,可惜抗议无效。“试做品一号”最终还是在茫茫戈壁上停了下来,被拖行至此的滚滚黄沙构成的尾迹在失去了扰动之后迅速下落,但浮尘不肯落地,在载具背后形成一片发黄的烟气。在发动机彻底停车的那一刻里,早已经解开了安全带的福格瑞姆克隆体就像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样,强打着精神从载具内部打开了后舱门,几乎一刻不停地从座位上跳了下去。

“等一下——您要去哪?!”阿库尔多纳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座椅上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又在桑托故意很大声的叹气当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舱室。后者的神经接驳没有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安全脱离,因此只勉强从驾驶舱里伸出一个头来,对着那两个紫金色的背影大喊:“阿库尔多纳!我在你的动力甲上装了收信器!你的鸟卜仪能标识出‘试做品一号’的位置!”

阿库尔多纳回应的声音被纷纷扬扬、没能完全落地的浮尘吞没了。桑托只勉强看见对方似乎在前进的过程中回了一下头,挥着手臂向他比划了些什么,随后便又转过身去急匆匆地向前。桑托很想抱怨两句,但他最终还是只叹了一口气,缩回头,开始把自己从驾驶座上解下来。

钢铁之手一连长并不怎么担心那两个一言不发就脱离载具的人,也并不怎么担心单独和载具被留在一起的自己。方圆三百公里的附近可能都没什么石头和沙子之外的东西,遑论什么能威胁到阿斯塔特的活物。他因此没有过于阻止他帝皇之子的堂兄弟追着一个原体克隆体四处乱跑的不智之举,而阿库尔多纳也很快在遗一溜小跑之后,准确地追上了他的目标:

“我们不该离开我们的载具太远!”他跟在那位与他记忆中的原体几乎别无二致的人身边,活像一条紧赶慢赶地追逐着负气主人的小狗,“何况我们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鸟卜仪已经扫描过这个方向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克隆体在漫天的浮尘当中猛然停下了脚步,阿库尔多纳也不得不跟着急匆匆地刹住自己向前的步伐。

四周因为扬尘的存在能能见度不高,而“试做品一号”不久前留下的车辙就在他们脚边。天空晦暗不明,亚空间的邪恶能量铺陈于上,向下播撒七彩的光芒,就好像漂浮在幽冥水面上的一层惹人生厌的油膜。克隆体向着阿库尔多纳的方向转过了身,那些肮脏的光芒落在了他银白色的长发和肩头高高立起的金色鹰翼上,仿佛是一种隐秘到令当事人自己也无法觉察的玷污。阿库尔多纳不合时宜地因为这种联想恐慌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身处于同一片天幕之下,自己在对方看来或许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