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夜时分,环京7号高架桥。
骰子怪人坐在桥栏上,微微耸着肩膀,双手掌心撑着桥栏。小腿轻轻晃动,嘴里哼着“伦敦大桥倒下来”的调调。
它抬着空洞的眼,默默看着夕阳从地平线落下。
高楼大厦之间一片绯红,玻璃幕墙与天边的最后一抹红晕交相辉映。
不过顷刻,夜晚笼罩都市。像是一片黑色的大幕披下,大厦表面的玻璃幕墙慢慢地黯淡了下来,随后阴影如海潮一般漫向大街小巷。
从喧嚣的人声,到一刻不歇的广告词,一切仿佛都被黑暗吞没,耳畔只剩下列车划过轨道的轰隆声响。
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它忽然说:“我总觉得看着夜晚到来有一种安全感。不是很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黄昏,呃,我很讨厌那种要去不去的状态,就好像一个老年人坐在马桶上拉屎,怎么拉都拉不出来,最后屎块黏在了屁股里。”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反正它的语气很愉快,像是在和一个老友调侃着。
怪东西顿了顿:“但看见夜晚到来,就好像便秘十天突然爆发把整个下水道都堵干净了一样,会让我的心情瞬间畅快,你觉得呢?”
“可以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比喻么?”
黑悟空坐到了它的身旁,把金箍棒放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
她顿了一下,低垂眼目看向在城市间缓慢亮起的一排排霓虹灯,“不过我也喜欢夜晚。”
“对吧?”
怪东西微微咧起嘴角。
“看着黄昏的天空总会想到自己,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黑悟空看着残存在天边的最后一抹红光,轻声说着。
“为什么?”怪东西问她。
“因为看着天空慢慢暗下来,会让我很不安。但如果天一开始就是黑的,一直是黑的,或许反倒不会这么焦躁不安……”
“你知道么,很多癌症患者都是这么想的。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夜晚和黄昏一样,都是渐变的事物。”怪东西说,“你以为天会一直黑,又或者以为天黑下来你就安心了。但其实这是错的,说不定撑着撑着,什么时候天忽然就亮了。”
它顿了顿,侧脸看向黑悟空:“我的意思是,没必要过早下结论,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孙悟空小姐。黄昏顾然令人焦虑不安,但夜也不会长久,黎明总会到来。世界就是这么一个明暗交替的过程。”
黑悟空沉默了一会儿,摘下了面具,透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柏秋芜淡淡地说:“照你这么说,那你在干坏事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遭受报应么?”
“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问我,还是以义警的身份问我?”
“朋友。”
“当然想过。”怪东西耸耸肩,“但我做的也不全都是坏事,那些好事和坏事抵在一起不就扯平了?”
“是么……”
柏秋芜想了想,最后还是问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为什么打断我弟弟的比赛?”
怪东西漫不经心说:“因为昨天不是灰烬小姐的生日么,我想她会很乐意看见自己的哥哥早点回家,而不是在电视上和人厮杀,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起不了床。”
柏秋芜愣了一下:“所以你特意出现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他早点回家?”
“不不不,也有自己觉得好玩的成分在。”怪东西摇头。
“呵……我猜到了。”
柏秋芜笑了。
“你真了解我,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不快。”
怪东西看着她得意的笑脸,抬手挠了一下脸颊,幽幽地说。
“你本质上可不就是缺爱又调皮的小孩么,就算有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只是得不到关注的小孩在撒泼打滚而已。”
“你不去取经成佛,不去惩凶除恶,转而开始当起了心理学家么?”
“不行?”
怪东西撇了撇嘴,忽然问:“即使生命只剩下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你还能分得清善恶么?”
“分不清的话,我就不是我了。”
“是么,如果换我的话,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时间,那我大概率会大闹一场,把整个世界都搅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为我陪葬,又或者……至少让他们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活过。”
怪东西左手挠着右手手背,见柏秋芜正要说话,它幽幽地补充上了这么一句:“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在做坏事,但我只是在排除心中的苦闷和忧愁。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多可怜,不是么?”
“你知道么,网上那些人说你缺爱不是没有道理的。”柏秋芜感慨地说。
“我不否认这一点。”
“所以你真的只能活一年?”
柏秋芜突然问。
“不不不,我刚刚只是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这件事,举了一个例子。”
“哦。”
怪东西接着说:“如果有机会,我会做一辈子的恶,不断在一代又一代的超级英雄和魔法少女之间找乐子。”
“真是搞不懂你,有时你能说出一些好像很有道理的胡话,有时你又像个小孩子一样。”
“就好比有人说过,‘伟大的人总是雌雄同体的’。”怪东西说,“有的人身上就是有着需多看似矛盾却又能巧妙共存的特质,体内有着许多不同特质的灵魂:有时它是一个严厉的教官,有时它只是一个渴望关怀的小孩。”
它顿了顿:“而你呢,有时是一个戴着面具在镜头面前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冷面义警,有时又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出格?比如?”
“比如总是和一个超级反派在高架桥上幽会。”怪东西不假思索。
“先不谈你是不是超级反派,每一次可都是你主动找我,我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你,又怎么有幽会的这种说法。”
“不接受又不拒绝,那不可就是暧昧么?”
柏秋芜白了它一眼,抬手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让我想想,我应该是一个被超级反派骰子怪人诱导的可怜小女孩。”
“所以你承认了,自己在我面前只是一个小女孩?”
柏秋芜淡淡地说:“至少戴上面具后不是。”
“那也足够了。”
柏秋芜撩起耳边的发丝,沉默了一会儿,抱起了双腿,低声说:“所以,我们都这么熟了,你真的不打算向我表明你的真实身份么?”
“我明白了,你假意和我亲近,其实是想骗取我的真实身份。”怪东西耸肩,“你可真精明,孙悟空小姐,可惜我并不会迟钝到这种地步,放弃吧,你是没办法让我对你缴械投降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的身份。”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