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册一账,收付记账法

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翻动着思索着,看了眼王国光,开口说道:“大司徒的奏疏陛下看过后,批复说:大司徒真的要上这本奏疏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国光,什么奏疏,让张居正和皇帝如此的慎重,还要特别问一句。

王国光点头说道:“边储岁亏,管粮各官因袭套公家之积任意花销,豪猾之徒坐邀厚利,当事诸臣如此,真以沧海实漏卮终归澌尽而已。”

“我是户部尚书,这道奏疏我不上谁上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葛守礼听完,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王国光议论的是边方储蓄的亏空,管粮诸官套公家的积蓄,随意花销,这样做,大明的公家积蓄,哪怕是沧海,也要漏的干干净净。

这是实情。

挑破这个脓疮,然后治好这个脓疮,如果有成效的话,那么各地府库也会是这样做,这是度数旁通的推行,是国朝财税完全归于朝廷的政令。

张居正开始讲解王国光的奏疏,其实很简单。

就是粮草收纳必须要填给勘合,杜绝势豪之家窝卖以侵其利;一切分外需索掯勒守候之苦,严加禁绝分外之事索要粮草;系召买者购买民粮死后,必须立限完销,不得过期以致高价,限时完成,过期一律不得入账;

“同收、同付、有收有付,然后每岁终令各镇巡抚将该镇召中过盐引,召买过粮草,发给过价银等,并经管官员造册送部以凭查考其经管官,亦各送有部册以凭查对分别优劣,要在边臣赤心体国,锐意举行,不出年,期军需可足也。”张居正念完了最后一段静静的等待着廷臣们消化这段话。

考成法的实际应用,巡抚和经管官员把粮食进入的堪合,造册送户部,作为凭证,查考经管官,然后送吏部筛选优劣罢黜任免。

堪合要跟账本相对应,写清楚支取事类的原因,账目出现问题,那就别管吏部无情了。

万士和认真的听完了奏议,疑惑的说道:“那岂不是说,边方的巡抚和经管官员沆瀣一气,把账本做好,不就可以欺上瞒下,继续侵占公家之积了吗?为了绝滑奸包占之大弊,官吏苟狥之私情,结果朝廷的政令,反而把他们完全绑到了一起,这就是我的疑惑。”

“万尚书,你这个疑惑很好。”王国光开口说道:“边方巡抚手中有一本《总账》,这是和经管官员一起做好的总账,还有一本清丈所得的田册《鱼鳞册》、一本边方各镇内部钱物流转的《内册》、一本朝廷和边方钱物流转的《外册》、一本户部管钱粮郎中的《度支册》、一本所剩多寡的《结存册》和一本所有度支凭证的《堪合册》。”

“这便是六册一账,涉及到了边方巡抚、巡按、总督、布政司、按察司、都司、户部清吏司管钱粮郎中、军镇正军、仓场吏员和买卖百姓,这六册一账做好了,那国朝的财税,就彻底做好了。”

张居正看着万士和稍微思考了下说道:“万尚书,咱们这个文华殿,就这么几个人廷议,还各有心思,地方要把地方这么多账做好,上下内外沆瀣一气了,那就不是账本的问题了,而是应该研究调兵遣将,平叛去了。”

“有理。”万士和沉默了许久说道:“边方的账做通顺了,是不是就该做天下的账了?”

王国光点头说道:“是,我从来没有隐瞒和避讳这一点,这就是试点,理通顺了,就可以推而广之了,和当初京师考成法京察,还有眼下的南衙清丈、厘清侵占、还田、稽税,是一样的,先把账本的种种问题找出来,然后,完成国朝财税的新法。”

万士和吐了口浊气说道:“果然,陛下问大司徒到底要不要上这本奏疏是有原因的。现在王司徒跟天下勋戚、官吏、权豪、缙绅、势要豪右之家算总账,等到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就会跟我们算总账了。”

就这一本奏疏,如果真的在边方推行,而后推行天下,那得伤害多少人的利益?大家都趴在大明这棵参天大树上吸血,你不让这些人吸血了,你掌握权力的时候,他们无可奈何,当伱不掌握权力的时候,他们会对你进行怎么的批判?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朱翊钧看着廷臣们一片安静,开口说道:“是呀,所以朕问大司徒,真的要这样做吗?大司徒说,是的真的要这样做,因为国朝飘零动荡不安。”

“其实就像万尚书说的那样,元辅没必要,大司徒、大司马、大将军都没必要,朕糊涂、元辅装糊涂、廷臣们装糊涂、朝臣们装糊涂、肉食者一起装糊涂,把眼睛蒙上,大喊着难得糊涂,糊里糊涂维持下去,只要大明这天下不亡在自己手里就行。”

闭着眼睛踩油门,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朱翊钧继续说道:“何必斤斤计较,苛责过重,吹求过急,伤天下缙绅之心,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思危思变思退,万尚书,所言没有什么过错的地方,人嘛,趋利避害,像元辅、大将军、大司马、大司徒这样趋害避利,不顾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愚蠢呢?”

万士和面色苦楚,甩了甩手说道:“陛下,臣…臣有罪。”

“那你要致仕吗?”朱翊钧笑着问道:“逃避虽然是个懦夫的行为,但朕没有让万尚书做一个勇者,若是万尚书要致仕,可加官一级,荣归乡里。”

“臣…臣不知。”万士和跪在地上思考了良久,才慌忙的说道:“臣惶恐愚钝,臣不知如何是好。”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万尚书不知如何是好,不如随大流?大家说能新政就行新政,大家说不行新政要全盘否定,就全盘否定如何?”

“臣遵旨。”万士和沉默了片刻俯首帖耳的说道。

“免礼吧。”朱翊钧满脸温和的说道,他对万士和的要求还真的不高,万士和就不是个勇敢的人,他能把《泰西算学》翻译出来并且进献,能把礼部的事儿做好,朱翊钧觉得万士和已经做的非常不错了。

太过苛责则没有必要。

“干了!”豁达的谭纶一脸兴奋的说道:“多大点事儿,不服?不服就来打一仗!谁赢了就听谁的好了!”

戚继光则是颇为平静的说道:“我保证朝廷能打赢,京营新军已经初有战力,蓟州、永平、山海关有十万可用军士,完全够用了。”

海瑞和葛守礼互相看了一眼,海瑞斟酌了一番说道:“那就做?不做朝廷没有钱不是?人总是要吃饭的,朝廷总是要收税的。”

“尊主上威福之权。”葛守礼则开口表示道。

这是朝廷集权的手段,或者说是皇权集中的体现,至于晋党的另一部分,王崇古和张四维等族党,葛守礼作为晋党党魁,恨不得张居正能立刻打死他们。

杨博临走的时候,把事情交待的很清楚,王崇古和张四维都是狗,被张居正打疼了就知道回家号丧,王崇古和张四维被打死了,葛守礼这个晋党党魁就坐稳了。

葛守礼其实更擅长党建,全晋会馆被葛守礼搞得风生水起,连全楚会馆都在跟着学习,葛守礼对路线问题,没有那个能力,贯彻尊主上威福之权的路线,一条道走到黑。

“元辅处置有方!”吏部尚书思考了半天,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元辅做得对。

这一句,让凝重的文华殿上,轻快了几分,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刑部尚书王之诰面色复杂,看了又看思虑再三,才跪下五拜三叩首的说道:“陛下,臣母亲年迈,恳请陛下放归臣回乡照顾母亲,致仕养亲。”

张居正看着王之诰颇为可惜,天下没有路从一开始就是笔直的,都是弯弯曲曲,坎坷无比,他的同道中人,今天又少一个,王之诰不敢继续下去了。

朱翊钧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万士和都没做那个逃兵,王之诰做了逃兵。

“准,吏部部议,择贤来看。”朱翊钧笑着说道:“加官一级,回乡配驿,荣归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