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煤市口大火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朱翊钧专门去佛塔的工地瞧了一出热闹,大明的科道言官和笔正们,在大雪天在土里夯土,幸好已经快要完工了,否则这过年也过不利索。

朱翊钧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科道言官,这股清流,其生活依旧是奢靡的,带着一堆的仆从,皇帝明旨,让科道言官们干活,这些出行的仆从,都只能在外面候着。

四十多个科道言官,带着一百三十多个仆人,在外面候着,这场面极其壮观。

“一个科道言官最少一辆车驾,一个车驾再配上一个马夫在外面等候,还有佣奴拿着汤婆子,生怕自家爷冻着累着,这还不算完,这车里还有个侍妾,等着给咱们的士大夫们暖手,若非朕今日过来看看,也看不到这场面,大明士大夫的日子,是真的穷奢极侈。”朱翊钧站在大隆兴寺佛塔的工地之外,看着外面的云集的仆从,感触极深的说道。

张居正特别乐意皇帝跟辅臣、廷臣、朝臣们接触,也愿意小皇帝多走动走动,不要像嘉靖后期、隆庆年间一样深居九重。

所以皇帝一说要到工地看看言官穿短褐干活的样子,就立刻从善如流来到了佛塔工地,干活的场景的确看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科臣们真的不会干活,快要把他们给累断气了。

张居正吐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若是出京,那排场更大,前几日驿丞奏禀,一个七品科道言官出京,前往嘉峪关任职,光是随行佣奴就有十多人,这驿站只供给言官一人饭食,此言官极为不满,要殴打驿丞,驿丞手下有七名驿卒,差点打起来,言官见驿丞凶悍,便不多言语,上奏弹劾,要裁撤驿站。”

驿站的驿丞之所以敢只供给言官一人水食,是因为这个言官是被贬斥的,但凡是这个言官正常外任,大抵就要驿站把这些人一起养着,就是十多人的水食,对于驿站而言,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是原来户科给事中石应岳吧,朕记得他弹劾侯于赵被朕贬到了西北去,看来是死性不改啊。”朱翊钧稍微盘算了一下,锁定了这个言官究竟何人。

“陛下英明。”张居正点头,确实是石应岳,这个人被贬斥后,随行佣奴太多,导致驿站怨声载道,而石应岳因此上谏,要裁撤驿站。

张居正只觉得是石应岳疯了。

大明的驿道官路是皇帝皇权的延伸,驿路延伸到哪里,皇权就延伸到哪里,再贵这驿站驿卒也要养着,隆庆年间因为国用不足,风力舆论就数次以修省的名义要求裁撤部分驿站,但是都被驳回了,现在石应岳再谈此事,张居正确切的知道,是石应岳疯了。

周良寅那种幡然醒悟的儒学士,少之又少。

“他哪里是让朕裁撤驿站,分明是让朕做亡国之君啊。”朱翊钧对这个谏言非常不满,崇祯皇帝因为财用大亏最终在言官制造的风力言论下,裁撤了驿站,结果裁撤出个李自成来。

万历四年,大明的局面自然要比崇祯年间要好,但是也好的有限,真的把驿站裁撤了,民乱们必然四起。

而石应岳的要求裁撤驿站的理由仅仅是驿站怠慢了他。

“不仅不裁撤,这兴利以来,这驿路要拓,这驿路要翻修,大明百货通衢,水马驿就是重中之重。”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

“朕记得先生讲史,说到了永乐年间的户部尚书夏原吉,有一次夏原吉的弟弟进京探亲,最后走的时候,夏原吉就给了二石米让弟弟回家,就这,还被言官弹劾奢靡。”小皇帝和大明首辅看着佛塔工地外那些个佣奴,一时间感触颇深。

夏原吉作为永乐朝的户部尚书,作为朱棣的铁杆心腹,他要是想贪,那给弟弟的绝对不止二石米了,可是夏原吉就是没有多余的资财给弟弟。

夏原吉在永乐二十年,极力反对朱棣继续北伐,打了那么多年仗,国帑的确是空空如也,而夏原吉反对朱棣亲征的最大理由是,朱棣已经不年轻了,征战多年的朱棣身上旧伤极多,理应好生休养,即便是作战,也可以让英国公张辅代劳。

但是靖难第一功臣、淇国公丘福当初的轻敌冒进,人死被杀,让朱棣觉得不亲征就不安心。

最后朱棣也在第五次北伐的路上龙驭上宾。

夏原吉本身不是个贪官,二石米,连一个佣奴都养不起,汉王谋叛的时候,夏原吉就力主亲征,防止出现意外,毕竟也是叔叔打侄子。

张居正的生活是十分奢靡的,全楚会馆一年基础花销就1000两,可是张居正是国朝首辅,是帝师。

科道言官什么身份,什么贡献,居然也是如此的奢靡!

“陛下,筹建西山煤局,最近还要出事。”张居正给小皇帝打了个预防针,告诉陛下,这件事绝对不是这么轻易就结束的。

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那就来吧。”

“大司寇,没有恭顺之心啊。”朱翊钧对着王崇古说道。

“臣惶恐。”王崇古人都傻了,自己怎么就没有恭顺之心了?这干活干的好好的,剖开肚子自己就是没有偷工减料,怎么就被打上了没有恭顺之心的标签。

朱翊钧看着工地上人来人往,无奈的说道:“大司寇,明明听懂了朕的话,填坑,就是故意为难科道言官,可是大司寇没有为难他们,这年前居然就结束工期了,就应该挖开了填,填满了挖,挖开了填,如此循环往复,这些科道言官吃尽了苦头,下次说话,就知道践履之实,认真调查之后再言语了。”

“纠正朝中高谈阔论,平时袖手谈心性的风尚,比佛塔的工期更加重要。”

王崇古完全明白了,为了赶工期,他安排了不少民夫一起干活,这些个科道言官,大多数都在偷懒,干活的还是民夫,他只想把佛塔赶紧修好,而陛下更在意风力舆论。

“就干这几天活,他们就能骂几十年,若是让他们干几个月的活儿,岂不是要骂几辈子?”王崇古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干几天活,就能骂几十年,王崇古这话是基于践履之实的说法,流放大员到边方,哪怕是后来宽宥其家眷,其家眷回乡之后,就开始写小作文,而且一写就是几十年。

王崇古身上的骂名已经够多了,就没有太过于苛责。

“就先挖个十次吧,填好了就让他们挖,如此反复十次,朕说的,不满意科臣干的活儿,偷奸耍滑,就这么定了。”朱翊钧见王崇古不肯担这个骂名,就亲自来了。

“大明国法诬告反坐,既然他们说大司寇偷工减料,朕也能说他们偷奸耍滑,这不过分吧,也就是挖开十次,再回填十次,朕又不是不给他们吃饭。”

他年纪小,德凉幼冲。

“臣遵旨。”王崇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干活的言官们,满是同情,陛下这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折磨人的馊主意,而且理由非常充分,偷奸耍滑。

“走了。”朱翊钧背着手离开了佛塔工地。

“恭送陛下。”张居正和王崇古再次恭敬行礼。

“元辅啊,定要好生劝谏陛下仁善,大明臣工,都仰赖元辅先生了。”王崇古看着小皇帝的背影,这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个怪物。

“我一个人也有些独木难支,让大司寇入阁,大司寇死活不肯。”张居正的语气里带着浓烈的感慨。

“这事还是得先生来,先生是帝师。”王崇古很难想象,陛下亲政后,这帮科臣会遭遇怎样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