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道路的争执。
因为一旦承认了劳动价值论,就代表着承认了三六九等是建立在朘剥的基础上,虽然肉食者们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可是,劳动价值论就一定是对的吗?”王谦呆滞的问道。
王崇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认定劳动价值论,所以他提调官厂生产积极性,他十分确切的说道:“我是官厂督办,我认为劳动价值论是对的,还是回到那个问题,财富是什么?财富不是钱,财富不是债,财富也不是埋在猪圈里的白银,钱只有在流通的时候,它才是财富,当它不能充当等价物的时候,它就什么都不是。”
“钱在流通的时候才是财富,那么用钱交换到的是什么?是工场里源源不断生产出的商品。”
“商品才是财富。”
“泰西眼下面临着物价腾飞的噩梦,所以费利佩二世大费周章的、不远万里的也要把白银运到大明来,因为泰西的白银已经堰塞了,如果倾斜而下,恐怕费利佩二世的脑袋要被拧下来了。”
“只有白银、货币,而没有商品的恶果,就是眼下泰西的窘境,这暴露出泰西的真正问题在于对生产商品的乏力。”
“唯有流通起来的商品,才是财富。”
王谦思索再三,俯首说道:“父亲所言有理,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儿呀,你说商贾逐利,那逐这个利,到底是个什么利呢?”王崇古面露思考,面色凝重的说道:“追逐的这个利,其实就是劳动创造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距,追逐的就是这个利。”
“劳动赋予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距,就是在生产过程中的朘剥。”
“承认劳动价值论,就要承认劳动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距,就要承认朘剥的存在,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是不道德的那一方,所以,劳动价值论,不能承认。”
王崇古不清楚自己讲的内容,王谦能不能听懂,但是没关系,只要暂且记下来,等到日后经历了一些事,自然就明白了。
“你下一个目标是谁?”王崇古略显好奇的问道。
王谦十分坚定的说道:“这个不能说。”
“我是你爹!”王崇古气急。
“那也不能说。”王谦仍然十分坚定,脚底抹油,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了。
俺答汗没有请到金印,就需要绕行塞外,前往西宁,绕行塞外,俺答汗必须要防范西番戎狄们的袭扰,而且路途太过于遥远了,所以俺答汗想派了三娘子入京朝贡,和京城的老爷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宽容一二。
而大明方面甚至没放三娘子入关,这件事朝廷已经有了明旨,不得更易,真的想请番僧,就自己在老巢设坛做法,把人叫过来谈。
大明并不清楚俺答汗的想法,大明皇帝只在乎大明的利益,哪怕俺答汗去西宁,真的是为了信仰,大明也不会放行。
大明朝廷不太清楚的是,这次朝廷不给都督金印,在北虏中造成了一种怀疑,俺答汗帐下的万户们,开始普遍怀疑,俺答汗是否还被大明朝廷所认可?战火再燃,不是万户们想要看到的局面,而主和的三娘子,在这轮交锋之中,获得了一大笔的政治资本。
这种政治资本,有朝一日,真的需要站队的时候,三娘子就会获得大量的认可,进而左右整个漠南的走向。
四月四日早晨,晨光微亮,大明皇帝神色慌张的向着解刳院跑去,他的鞋子还穿错了,两只不是一双鞋,如此的不庄重,不符合李太后对大明皇帝的教育。
朱翊钧带着一大长串的尾巴,来到了解刳院内,喘着粗气说道:“冯保,你去问问…大司马的情况。”
昨日四更天的时候,谭纶忽然痰疾发作,被紧急送往了解刳院,朱翊钧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五更天,甚至没顾上洗漱,就冲到了解刳院询问情况。
到了地方,朱翊钧反而有些怯,让冯保去询问。
谭纶波澜壮阔的一生,是中举后被授官南京兵部郎中,在南京备倭,倭寇到南衙时候,南衙承平日久,居然无一人敢去迎战,谭纶自募五百壮士,将其击退,谭纶升官,全是因为战功,哪里有倭寇,他就前往哪里。
在做台州知府的时候,募死士拒敌,谭纶亲率守卒千人,三战三捷,击退倭寇,台州六虎因此一战成名。
在做浙江按察副使的时候,倭寇侵扰海门,无人有余力前往驰援,谭纶率军昼夜驰三百里援护,破倭寇于太平,设计让倭寇陷入了泥泞的沼泽之中,将其尽数全歼。
矫矫虎臣,腹心干城。
虽然现在谭纶打不动了,但是只要谭纶还是大司马,大明就可以继续振武。
而现在谭纶被抬进了解刳院里,两位大医官陈实功和李时珍为其诊治,朱翊钧一直盯着房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在这个时候,朱翊钧的脑海中闪现了很多的念头,他甚至有一种人为的错觉。
杀了谭纶,京营振武就要多几分波澜,杀了谭纶,大明振武之风就失去了擎天柱。
贱儒们完全有理由杀掉这个尚武、激进的兵部尚书,而且他们恐怕真的会这么做,朱翊钧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了,满眼通红的盯着房门。
贱儒连皇宫都敢放火,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吗?
不应该,谭纶不应该有事。
朱翊钧做了那么多,万历元年刺王杀驾后,朱翊钧建了解刳院至今,解刳的案犯超过了百余人,而以李时珍和陈实功迅猛精进的医术,精心调理之下,谭纶怎么会病的如此严重?
而且这些年来,朱翊钧从来不让谭纶上阵,大宁卫根本就是踏青去了,连青龙堡和杏林堡都没让谭纶去查看。
在原来的历史上,谭纶是因为积劳成疾,京营戎政废弛久已,谭纶为振奋京营条议,而后主持振奋京营之事,在振奋京营这件事上,谭纶呕心沥血,极为劳累。
但是现在,振奋京营是由小皇帝亲自操持。
所以谭纶不应该现在有事,若是今天谭纶有事,那大明的贱儒们,需要承担皇帝的滔天怒火。
“起开起开,耽误了上朝,你们谁担得起责任?万历元年,我在朝日坛咳嗽,都被揪着弹劾,差点就滚蛋回家了,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廷议要开始了,迟到了谁去堵那些个言官的嘴?”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房门内响起,房门猛地打开。
谭纶最先看到的是神色紧张、匆匆忙忙的大珰冯保和张宏,越过了两个人的身影,谭纶看到了小皇帝的身影,一时间有点呆愣。
“啊,呀,这怎么惊扰陛下了?”谭纶赶忙上前,作势欲跪。
朱翊钧立刻上前,扶住了谭纶,赶快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