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逐渐接受了张居正主张的君父、君国、君师一体,当遮奢户们无法无天,视大明律为无物的时候,朱翊钧自然要出手。
“邓子龙还在京师,让子龙将军走的时候,把黄三和他的家眷带到吕宋吧。”朱翊钧在西苑,看着缇帅给的劄子,思前想后做出了处置,让邓子龙把黄三和家眷都带走,那是吕宋总督府的地盘,西土城那些遮奢户们,没办法在吕宋逞凶。
国姓正茂,那是皇帝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吕宋总督。
朱翊钧拿起了朱批,在劄子上进行了批复,而后下印,这个案子,就不是白纸案,而是黄纸案,将带有皇帝印信的黄纸拿到刑部换成驾贴,就成了铁案,这是完整的手续。
朱翊钧当初手刃《东征记》贱儒陈友仁的时候,也没有绕开刑部,走了完整的流程。
冯保将皇帝亲笔诏书给了禀笔太监李佑恭,李佑恭带着锦衣卫衙门,找到了缇帅赵梦祐和督办此事的镇抚使崔秀,李佑恭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去了刑部衙门,在刑部寻到了刑部尚书王崇古。
“二位请坐,请坐,司务,看杯好茶。”王崇古十分热情的招待了李佑恭和崔秀,而后拿着皇帝的亲笔诏书看了许久,核验起了印绶。
“大司寇,有什么问题吗?”李佑恭感觉有点奇怪,王崇古有点热情的过分了,而且时不时露出一些笑容,显得有些瘆人。
“没问题,没问题。”王崇古拿起了一份驾贴,亲手写好了驾贴,而后用了刑部的印,他写了三份交给了崔秀一份,而后将第二份驾贴和陛下的亲笔诏书给了李佑恭,让李佑恭拿回宫中备份,第三份则留在刑部,算是把整个手续走完。
“二位,二位,喝完这杯茶再走。”王崇古盛情挽留了两个人,而后从桌上拿起了一份劄子说道:“我有些想法,但是想法还不成熟,就写了封劄子,让陛下先看看,劳烦大珰辛苦一趟,将劄子呈送御前。”
劄[zhá]子,一种正式的公文,主要用来上奏或者启事,这种公文不像是奏疏,陛下没有必要应批尽批,也不会送到文渊阁备案,主要作用是灵活奏闻自己的想法,一种非正式谏言。
李佑恭将劄子收好,喝了一杯茶,将劄子带回了西苑。
邓子龙已经在京师逗留了很长的时间,该办的事也办的差不多了,部署在吕宋的五桅过洋船也修缮完毕,他打算回吕宋去了,京师的确繁华,可是这里水也是真的深。
临行前,邓子龙前往了北镇抚司衙门,将黄三和他的家眷提走,然后坐着车向着天津卫而去。
在路过朝阳门的时候,邓子龙看到了通惠河畔沿岸,站着一群人,邓子龙打开了车驾的窗,看着窗外的喧闹略微有些不解,细细问过之后,才知道,这里也是个交易行。
燕兴楼的交易行是精纺毛呢最大的交易行,而通惠河畔有几个不收手续费,也就是没有千分之三抽成的交易行,这些交易行在通惠河畔有四个。
燕兴楼的交易行,帛币的价格已经暴跌到了七钱银每尺,而且燕兴楼已经挂牌,因为精纺毛呢恢复了市价,交易行已经无限期停止帛币交易,而不死心的投机客们,就把目光瞄准了城外的交易行。
城外的交易行反应也非常快,四家交易行三家直接大门紧锁,已然是人去楼空,还有一家也是关门,不过门前贴着无限期停止交易的告示。
轰轰烈烈红极一时的精纺毛呢生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古人诚不欺我也。”邓子龙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一句出自庄子的《杂篇·盗跖》,说的是人应该学会管理自己的欲望,无论是追求财富还是权势,采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追求,终究会迎来危竭的那一天。
“跳了,跳了!有人要跳河!”人群之中传出了惊呼声。
邓子龙顺着人群的呼喊,望了过去,看到了通惠河畔,有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块石头,猛地跳进了通惠河里,随着第一个人跳河,他的身后,又有十几个人,跟着跳进了河里,噗通噗通的跳水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引起了人们的惊呼声不断。
邓子龙伸着脖子看了个真切,那些投机客们,真的跳了。
黄昭勋,黄三在车上看到这一幕,真的是心有余悸,这些人跳河,并不意外,投机客们不仅仅是把自己全部身家压了上去,甚至有些人还负债累累,赔的倾家荡产,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赔的负债累累,大约只有选择一死了之了,那些个放钱的人,绝对不会手软。
邓子龙的车驾缓缓离开了通惠河畔向着天津卫而去,通惠河里多了几十具尸骨。
这些投机客们不值得同情,这里面有很多人已经在发布票,将一尺布分成近百份,卖给穷民苦力,他们已经用尽了自己的钱,能借的都借了,让穷民苦力跟着一起发财,看似是恩赐,其实是将百姓们跟他们这些投机客们绑在一条船上。
陛下动手果断而迅速,因为精纺毛呢这个生意,继续发展下去。就是挟民自重的典型,到那个时候,朝廷就必须要维持这个生意的正常运转,要为精纺毛呢的生意兜底,防止这个雷炸的时候,伤及太多人,导致民乱。
陛下动手的时机,恰到好处。
王崇古的劄子进了西苑,朱翊钧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王崇古的劄子,有些感慨,精纺毛呢的生意是王谦催化出来的,现在王崇古的新劄子,则是给了皇帝陛下另一个开矿的机会。
吝啬的大明皇帝,一拳下去砸碎了聚宝盆,而王崇古又弄出了一个新的聚宝盆,继续开采人矿,交易行甚至连人员都不需要变动,就可以继续经营下去,皇庄极高的抽分,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从精纺毛呢,改变成了卖船,这份劄子,朱翊钧愿称之为‘人人船东计划’。
按照王崇古的计划,将一艘价值五万银的三桅夹板舰,分成一千份,也就是每张船票的认筹价格为五十两银子,每一个持有票证之人,都是船东,三桅夹板舰每次到松江府后结算,将利润的七成分为一千份,分红给所有船东。
这些船票证同样是不记名的,可以自由买卖,可以自己燕兴楼登记出售,也可以等待船只到港后的分红。
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前往不同地方的船票证的价格各有不同,收益也各有不同,这是需要一套极为精准的算法。
王崇古这个主意,其实是因为大明开海,需要更多的银子注入,2010万银的投入,已经开始有些捉襟见肘,快花完了,船厂的扩建、船匠的培养、打通原料供应链、扩大产业,都需要海量的银子,而这个交易行,就是源源不断的为开海注入资金。
王崇古直言不讳,此举,就是为了把更多的势要豪右绑在开海这艘大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怪不得朝臣们天天弹劾王次辅,说他是聚敛兴利,说他是国之佞臣,这真的是一点都冤枉啊。”朱翊钧拍着手中的劄子,思考了片刻说道:“摆驾,去全楚会馆。”
遇事不决找张居正参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