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广宁、山海关、蓟门、京师。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努尔哈赤在蓟门逗留了一日,很快就接到了大明礼部鸿胪寺的通关文牒,他开始带着人前往京师,那个四海一统之大君、大明皇帝住的地方。
努尔哈赤的野心,虽然已经龟缩,但他还是有一些奢求,比如大明陷于内乱之中,未尝不可一试。
但走到京师的时候,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的野心就是个笑话,他看到的只有繁华。
无数的商队,即便是在大雪封路的情况下,依旧在官道驿路上向着京师坚定的前进着,车辙、人畜的脚印,将积雪踩碎,这便有了路。
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京师,稍一打听,才发现,自己只是到了城外草市,那一眼看不到头的民舍,不是京师。
到这时,努尔哈赤才彻底明白,为何俺答汗和土蛮汗攻破了关隘,劫掠京畿,却没有动过攻破京师的念头。
城外草市绵延不绝的民舍,就是骑兵最大的敌人,只要进入这里,骑兵就会失去他们最大的倚仗,机动能力。只要大明军民还有反抗之心,把军兵布置在民舍之间,就可以击退来犯之敌,就像当初于谦出城作战,击退瓦剌也先一样。
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欢声笑语的祥和,大明要陷入内乱之中,显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至少此时的努尔哈赤,完全找不到大明会内乱的理由,一进山海关,努尔哈赤才清楚的知道,自己之前只不过是生活在地狱之中,这里才是人间。
努尔哈赤调整好了心态,此番入京,就是要想方设法的获得大明的册封,他的祖父觉昌安,并没有获得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册封,大明似乎忘了这茬,消灭了王杲和王台后,就一直没有册封新的指挥使,尼堪外兰这条狗,大明也没有册封。
名不正,则言不顺。
而这次,努尔哈赤入京的一个目的,就是获得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册封,更加明确的说,以一种极为恭顺的姿态,获得成为大明一条看门狗的资格。
“那个就是努尔哈赤吗?”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握着手中的腰刀,他站在四夷馆外的一处高阁,用千里镜观察着努尔哈赤,极为壮硕的老奴酋,看起来,真的很能打。
他很能打,但朱翊钧人很多,这里是他的主场。
朱翊钧布置了天罗地网,在等待着努尔哈赤自投罗网。
努尔哈赤在德胜门入京,这里是兵道,也是大明北方贡使入京的城门,在鸿胪寺卿官员的招待下,努尔哈赤顺利的下榻了四夷馆。
只不过这一日的四夷馆,显得格外的安静,鸿胪寺官吏将努尔哈赤一行人引导下榻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梦祐在陛下身边站着,陛下出宫之后,赵梦祐是绝对不会离开陛下三丈,他要保护陛下的安全,所以负责逮捕的是两名提刑千户。
这两名提刑千户每人带着三百缇骑,在四夷馆内埋伏,就是到了一切都布置妥当的时候,提刑千户们依旧不知道这一次行动,到底要干什么,接到命令就执行,军令如山便是如此。
信息总是向上单向透明。
两名提刑千户收到了陛下的敕谕和刑部的驾贴,今日任务终于明朗,刚刚入住的努尔哈赤就是目标。
缇骑们开始行动,努尔哈赤没有任何抵抗,就被摁倒在了地上,被绳索牢牢地绑住,一双袜子塞到了努尔哈赤的嘴里,麻袋将努尔哈赤笼罩,两名缇骑扛起了麻袋,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极为简单的抓捕行动,两名提刑千户们,展现了他们专业的抓捕能力。
努尔哈赤落网了。
努尔哈赤被扔进天牢里时,缇骑们才开始在刑部驾帖上填写信息。
刑部尚书亲自下骑缝章、批复的驾帖是空白驾帖。
陛下上次在北镇抚司衙门手刃徐阶的时候,没有驾帖,办成了黄纸案,这让王崇古颇为担忧,所以刑部尚书王崇古在一次觐见时,将一沓厚厚的下了印的驾帖,交给了陛下,日后再动手杀人,让宦官们写上名目,就是合法合规符合流程了。
朱翊钧只拿了十张空白驾帖。
张居正反复教导皇帝行使权力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皇帝本人要修身,不要任性的使用权力,大明皇帝的皇权实在是太大了,陛下的小小任性,对人间就是一场灾难。
就像是《西游记》里,玉皇大帝小小任性,凤仙郡三年不下雨,地里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一样。
朱翊钧作为弟子,学的极好,他没有任性的使用过自己手中的权力,一次都没有。
张居正作证,陛下从不任性,他甚至几次三番,想要让陛下胡闹一些,但都没能成功。
贪婪而吝啬的大明皇帝,居然任由大明海关关税6%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加税,就足以看到大明皇帝对行使权力的慎重。
大明皇帝终于任性了一回,在四夷馆逮捕了努尔哈赤。
但这次仍然不是权力的任性,因为努尔哈赤在大明会典、大明律和大诰之中,也是该死之人,而且该千刀万剐。
朱翊钧心情极好,看着面前带着枷锁的努尔哈赤,露出了个笑容,这家伙,终于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任由努尔哈赤发育,然后在万历末年,和努尔哈赤决战,朱翊钧才不会那么做,因为军事行动,有输有赢,萨尔浒之战,无论怎么看,都是大明稳操胜券才对,但大明还是打输了;倾尽全力的进攻辽东,又实在是太贵了,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天文数字;
趁着努尔哈赤入京朝贡,将其抓捕,然后杀掉,省钱的同时,还非常的稳健。
这种类似于天命之子,越是打压他,他越是成长迅速,每一次的打压都会给他带来新的机遇,要么不动手,要么动手的时候,就一次打死,并且赶尽杀绝。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努尔哈赤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纳头就拜,在来的路上,他就惊讶至极,谁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师动手?
而后努尔哈赤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皇帝给抓了。
面前的人,虽然穿的是常服,但努尔哈赤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皇帝,养尊处优的贵人,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的宦官伺候,再加上周围飞鱼服缇帅、千户们的恭敬,来人的身份,在努尔哈赤被摘下了麻袋之后,第一时间就确定,这就是皇帝。
努尔哈赤非常聪明。
“罪臣惶恐,罪臣诚不知如何惹了天怒,还请陛下明示。”努尔哈赤非常紧张,背上生出了冷汗来,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认罪,至高无上的皇帝将他抓了,那他就一定有罪,是罪臣,但究竟是什么罪名,他需要知道才能抗辩一二。
生死之际的大危机,努尔哈赤表现的极为恭顺。
冯保呈送了一份奏疏,上面是的努尔哈赤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