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提醒诸位,大明是礼仪之邦,文明之国,但大明对人的定义比较狭小,番夷在他们这里不算是人,任何触犯大明律的行为,都会遭到你永远不想经历的惩罚,挂在这里已经是好运了。”
辛迪惊讶的问道:“挂在这里,就已经是好运了吗?”
保利诺面色严肃警告道:“是的,大明的京师有一座人间的地狱,严重触犯大明律,比如某些手上沾了大明人鲜血的倭寇、海盗,都会被送进地狱之中,相信我,那真的是人间地狱,连大明人触怒了陛下,也会被送进去。”
辛迪面色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她看过黎牙实的游记,在黎牙实的描述中,她一直认为能够有效统治如此庞大国土,是神的人间使者才能做到的事儿,而人间地狱的存在,让她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她喃喃的说道:“我一直觉得如此文明之国的帝王,会是一个仁慈的人。”
“你的感觉非常正确,陛下是一个柔仁的人,就像你的主一样,将光明和仁爱给了大明每一个人,同样,他也是一个恶魔之主,这听起来有些冲突,但如果读过大明矛盾说,就可以理解了,可惜,对于你而言,矛盾说太难理解了。”保利诺的面色颇为复杂,他读过一些矛盾说的译本,他只能稍微理解皇帝的状态。
“好了,准备下入京去吧。”保利诺露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说道:“只要不触犯大明律法,在这里,只要我们走在光明之中,就只会看到光明。”
在新港港口上,大帆船船舱内货物被不断的搬运,而船上所有的老鼠、跳蚤都会被消灭,清理一遍,这是售后,是要算钱的,而且船只一些水密舱进水的修缮费用也很昂贵。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拆成了零件的五桅过洋船,其价格远远高于整艘五桅过洋船。
这是大明的生财之道,五桅过洋船本身已经足够的暴利了,而售后更加暴利!让南衙的遮奢户们眼睛都绿了,大明皇帝实在是太会赚钱了!
而这种现象被普遍接受了,因为再买一条的单价远高于修缮的费用,而一些没有修缮价值的船只,会经过拆件修复后,把能用的部分,卖给资产不那么雄厚的船东。
这也是一些个遮奢户肯投献大明皇帝的重要原因之一,遮奢户们畏惧改变,因为新的赛道意味着未知的风险,只要跟着陛下走,真的有肉吃,开海庞大的红利,不需要冒更多的风险,也可以狠狠地吃饱,何乐而不为。
汪道昆、申时行、孙克弘,从观潮楼走下来,来到了港口上。
“伱这个生意,没少被人骂吧。”申时行面色古怪的看着那些被拉出来的泰西女子,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些泰西女子会被送到画舫里去,或者送到各大青楼里,度过她们悲惨的一生。
一艘船舱之内,就藏着两百余泰西女子,而整个船队运抵大明的女子超过了一千。
如果把她们的故事写成话本,必然扣人心弦,但没人会关注她们的命运。
能够顺利抵达大明,其实已经抵达了彼岸,对于这些泰西的女子而言,她们如果没有在自由之城被大帆船购买,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画舫是高端生意,消费不菲,卫生条件远远好过了那些新世界城堡里逼仄、潮湿,看不到一缕阳光的石头城,如果是偶感风寒之类的小病,也不会被直接抛弃,能得到一些药石,而且在画舫上工作,等闲之下,客人们不会残忍对待,这些番夷女子都是孙氏的私产,破坏要照价赔偿。
一些学习勤奋的女子,如果可以在三个月内学好汉话,能够简单沟通,学会织布,也可以到织造局做一个织娘,从贱籍摆脱。
忧心如鱼跃龙门,破茧化蝶如再生。
孙克弘看着那些女子,笑着说道:“总得给朝廷一些动手的契机不是?”
“说的也是。”申时行点头,孙克弘说的是实话,画舫、倭国游女、朝鲜的高丽姬、吕宋的佣人、安南的采蚌女、波斯美人等等,这些番夷女子贸易所得利润,孙克弘其实都捐给了松江海事学堂。
松江远洋商行的利润远高于画舫生意,重要性也远高于画舫生意。
海量的白银涌入了松江府,这些白银伴随着货物的交易,沿着长江,送往了九省。
保利诺、辛迪等四名使者,登上了一条画舫,向着天津卫而去,水翼帆船,那是只有勇士才能挑战的船只,保利诺尝试过,经验丰富的水手,都承受不起那般颠簸。
这条画舫会直接驶入大明京师,没错,这是孙克弘给陛下的礼物,陛下不学外语,这艘载满了万国美人的画舫,是给潞王殿下的礼物之一。
孙克弘在讨好潞王,日后潞王外封后,很有可能是他孙克弘的顶头上司,元绪群岛的开发,如火如荼,那是孙克弘的鱼跃龙门,他要领开拓爵赏,成为海外世袭官,摆脱孙氏必亡的命运。
孙氏现在掌握的社会资源已经非常危险了,他听话归听话,但朝廷不能坐视他的膨胀扩大,一旦他的影响力,有可能威胁到统治层的稳定,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画舫入京,最终被运到了太液池内,当天,朱翊镠就跑了过去围观,大明皇帝朱翊钧许诺,好好表现,日后这条画舫会在大婚的时候,赐给了他。
朱翊镠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李太后宠溺,朱翊钧也不遑多让。
这些被精心培养,其伺候人的功夫不输于扬州瘦马的万国美人,也实现了自己的鱼跃龙门,从娼妓变成了潞王府的乐伎,同样摆脱了贱籍,而且生活极为优渥。
离宫的御书房内,御案上摆着一堆的奏疏,大明皇帝手里捧着张居正写的阶级论。
张居正举了很多的例子,血淋淋的人间百态,告诉了大明皇帝,阶级的本质。
阶级的本质是朘剥,阶级是皮,朘剥是骨。
表面上等级森严的阶级,实际上是血淋淋的刮骨的刀。
“上下交征,公私朘剥,赃吏贪婪而不问,良民涂炭而罔知,时日久则外约难信,内心弗齐,邑民恨入骨髓,民怨积深成害。”朱翊钧读完了其中的一段,残忍朘剥的危害。
张居正从来不危言耸听,他喜欢举例,在那些简短的语言里,告诉陛下民生多艰,朘剥,是用刀把骨头上的肉剥离、再敲骨吸髓的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