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生忍不住怔怔一笑:“这不就是围城么……梦柯,她跟我说,她很羡慕你,爸爸妈妈的关注重心永远在你身上,他们永远只为你感到骄傲。”
“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呵呵呵,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想出来。但她想要的可没那么好哦,那是没有自我,完全被掌控的人生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梦想,我的回答永远一个——成为杨丽萍那样的舞蹈家。其实我当时不了解杨丽萍,只知道她舞蹈很厉害。其实我也不想成为舞蹈家,但除此之外我又该回答什么呢?”
“我好像,没有梦想,人生也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高一下学期分班的时候,老师说如果我进舞蹈班,将来一定能念非常好的大学,但如果我选文科,大概率只能读二本。我当时蛮想进舞蹈班,因为舞蹈是我从小学到大的特长,有优势,也会比进文科班轻松很多……但我爸不同意,就没有办法。花那么多钱送我学跳舞,是为了他的面子,让我高考放弃舞蹈,也是为了他的面子。”
“归根结底,是他没有儿子。他感觉自己矮人一头,没有儿子就处处不如人,想要我给他找补。可我真的很差劲,中考没考上县中,高考只压线上了一本,为了一本的名,只能读一个没什么用的专业,最后灰溜溜地从大城市回到老家,还抑郁了……我大学毕业那两年,是我爸最压抑的时候,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废物,害他丢尽了脸,比我还害怕出门见人。”
胡梦蝶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出来。
“但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是他最理想的儿子:老实、听话、人品好、尊敬长辈、是公务员还兼职作家,如果他有儿子的话,你就最理想的模板。他憋屈了那么多年,因为你,一下子就扬眉吐气,腰杆子都硬起来了。”
李庄生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没有那么好……”
“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楼下那间烧烤店,你离开的时候偷偷把账结了。其实他看见你结账,但没说话。等到他们吃完,又故意大声把老板喊过来结账,老板说你付过钱了,你是没看见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大声嚷嚷说‘什么,他付过钱啦,这小子,我都不知道’,得意得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
李庄生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夸我,说我终于给他长脸了,终于让他满意了一回,你这女婿不错,让我一定要把握住……你知道吗,在此之前,他已经很多年都没夸过我了,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因为你才是他儿子,你才是他的腰杆子。你第一次喊他爸的时候,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别人都认为他是在说场面话,但我知道,他是绝对认真的。在他心里,我和梦柯加起来,都不如你重要。”
李庄生忍不住安慰说:“其实我觉得,你们爸爸也挺关爱你们的。后来,梦柯和萱萱住院的钱,他也偷偷转给我了。”
胡梦蝶忍不住笑:“笨蛋,那是舍不得你花钱啦。不过我猜他转给你你肯定没收,是觉得他手头也不宽裕是吧?我爸死要面子的,所以彩礼一分钱不要,陪嫁的帕萨特一共花了二十多万……梦柯让他颜面丢尽,哪里还会肯给她出钱。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把梦柯丢在医院就不管了,他百分百确定你之后会过来掏钱?哦对了,梦柯和你的事情他也是支持的,过年前后暗示过我两三回。你瞧瞧,他多爱你。两个女儿都想许配给你哦。”
李庄生对此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对胡梦蝶的自揭伤疤,他只有心疼和歉疚……以及一种不知所措的惆怅。
“其实爸妈对我挺好的,但如果我是男生,他们应该会爱我。”
胡梦蝶说。
“你很好……”李庄生咬着嘴唇,“只是生长环境……”
他说不下去了,言语上再多的安慰,也是无用。
“嘿嘿,这些话真的很丢脸。难以启齿,我本来打算一辈子埋在心里。”
胡梦蝶脑袋倚着李庄生肩头,李庄生没有任何闪躲抗拒,只是默然无言。
“你知道么,我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有时候还是个笨蛋……可能是从小的家庭因素,我很缺爱,以为别人对我好就是真爱,急急忙忙地想要反抗全世界,但什么都不懂,不懂什么是真爱,也不懂如何去爱人……嘻嘻,我在网上看过好长一段话,好像是史铁生写的吧,他说,小时候射出的子弹,长大后回过头,子弹正中眉心。”
“那不是史铁生写的,是网上纪念史铁生的网友写的。史铁生写类似子弹文学的东西,不过那是为了给他姥爷翻案。你说的那句话原型出自《加缪手记》第二卷第六本:我们40岁时,会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不过这话也不是加缪说的,而是加缪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加缪将这句话记录进手记里的时候才三十多岁,但或许已经有所感触了吧。”
“你真是我的百科全书。”胡梦蝶咬了咬嘴唇,然后笑着在他肩头蹭了蹭。
“只是看过点杂书。没什么了不起的。”李庄生眼帘低垂,“我对子弹文学无感,更喜欢网上有人改编的剑气文学。”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回来之后想了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