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人,一个浑身插满了管道器械、布满了维生器械的人。
那很难被称之为人,他除了那双洁白、恶心的,明显看得出精心打理过的双手,几乎没有一处留有完好的外形。
他的面容就像是被粗暴的外科医生不断肢解缝合似的,布满伤口与疤痕;他的胸腔上向外延伸的瘢痕远超过胸腔的宽度。
他很难被称之为人,而更像是某种依托着瘤子生长繁殖的人形寄生物。
他已经不再是主体,即使那双眼睛仍在咕噜噜地转着。
“我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
陈清看着他,走进了他身侧。
“你不怕我……”
他听着一乐:“我为什么要怕。”他看着身前那人,伸出手,指尖攥住了一把针线,往回收,针头带出鲜血。
他抬起脚,踮起脚尖,那之后,轮椅与人便向着施力的方向倒下去。
就像陈清说的那样,他有什么理由害怕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缺少了威胁性的人呢?
他想不清楚,也懒得想,他蹲到面前,蹲到了那张歪着脸,流淌着唾液,几缕淡黄色组织液渗出的脸面前,向他出声:“出口在哪?”
那男人狼狈不堪,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是许久未与人交谈带来的结果。
他狰狞地笑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掩盖心里的不安。
强颜欢笑很有用,至少在掩盖恐惧这一点上。
可陈清看着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一个做出了这些事,一个操纵了将近四十人命案的推手,一个在十几年前,就可以杀死两个人,且大概率是自己至亲之人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近乎破绽的掩漏。
他想不明白,于是他蹲下了身子,他看着面前的人,他就像在准备着什么那样,令身前的男人止不住颤抖。
颤抖……而后趋于平静。
他什么都没做,也没给这位先生带来什么难以接受的后果。
这不符合常理,也让他的心里有些压抑与沉重。
可他不知道,不是这少年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若是以前,若是一天前,他一定会睁开竖瞳,而后狠狠地给上他一嘴巴子。
但他现在做不到。
即使是看清面前这张面孔、即使是认清他皮肤上的针头。
即使是这些简单的一切。
他做不到。
他看着身前的男人,一改话锋:“我们来聊聊?”
“如果你把我扶起来的话。”
于是他伸出手,就像扶起一位跌倒的朋友。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买我命的人可多了。”
“但愿意与非凡组织达成协议的可没有几个。”他一顿,“而那个组织还与你关系不薄。”
那畸形的男人沉默了。
“他们游戏人间,将民众视为资源,人口在他们眼中和猪圈里的数量没有太大差异。
他们只要想,或者说他们已经这样做了。
区区一个人,死掉就死掉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插曲。
你凭什么幸存。”
“他们……”
陈清打断了他的发言。
“你以为你们很特殊?你以为你很特殊?特殊到他们必须要满足协议才能杀人?
如果我是他们,你得死,她得死,那群被她找去的小孩也不会例外。
你们有什么差别。”
陈清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不。你确实是特殊的。
你们当然有差别,他们借由你来传播某种知识与财富,可为什么。”
他越过轮椅,在轮椅的身后,在进门再走十来步的轮椅身后,是一张干净无尘的书桌。
洁净,洁净到有些突兀。
没有一点四溢沾染上的墨水,没有一点因时间堆积上的灰尘。
在那张书桌上,摆放着数十本留有标记的笔记本。
从款式上来看,或许这有数十年。
“因为你是特殊的,这足够让我对你网开一面。”
他听着陈清的话语为之一愣,而后有几分不解,几分恼了。
那像是着急而催生出的恼怒显得格外突兀,可为什么……
陈清目光向身前看,指尖扫过,那是何等的整洁,他轻轻翻过,书上的笔迹奔放且狂野。
“利用‘涂抹’,可以作为报酬。
这条路是对的。
她没死,她没有死!”
“十三日,成功了。
但我还需要‘涂抹’。”
“‘涂抹’月,不对……怎么回事,出问题了?出……”
他看着到这的笔迹越来越凌乱,那些字符就像是昏睡之时写下的字。
“那些人……”
他回过身问:“那些混混,是你安排的?”
男人笑了:“当然。”
他继续翻,在一处角落里翻到了苏“涂抹”的字样。
“苏先生。”他说:“我暂时就这么称呼你好了。”
“苏先生”沉默着。
“我相信你雇佣了那几个流氓,这很好查证,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是这样。
可我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你,凭什么走到那群混混面前。”
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苏先生,想想吧,他出现在那群混混面前,遭罪的绝对是他。
看看吧,这一身插满的针水与管道。
他没答,他脸上的那些慌乱被一种莫名的得意压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