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喜延摇头,千信雨却慢条斯理的说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以前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警察,就是那种基层的,办公室里混日子的那种。
二十几岁结婚,生子,三四十岁当个科长就算成功这是他的梦想。”
“是吗?”安喜延不大确认。
她想象不到林巍按部就班的样子,他仿佛生来耀眼。
“我们以前算是半个同事。”
千信雨选择性交代着:“他当初是义务警。”
安喜延点点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待下去吗?”
千信雨扭头,看着安喜延。
安喜延配合道:“为什么?”
“当时他的前辈收了北大门派的黑钱,他就这样被断绝了梦想,这辈子没有机会再成为警察了。
他本来也可以回去读大学,或者复读一年考个SKY之类的.”
千信雨看到安喜延笑着摇头,顿了顿,她问道:“只要他想,他肯定考得上。”
“也是。”安喜延没有否认。
“但最终还是被推着走到了今天。”
千信雨说着。
安喜延扭头盯着她:“你和我聊这个是干嘛呢?”
“你说,当初要是那个前辈没有收黑钱多好。”
千信雨叹息一声。
安喜延看出了她黯然的神色,也知道她自从刘美娜被抓走后心态就不对劲,沉思片刻,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但面上,只是宽慰道:“没办法,但这不该是林巍走到今天,应该被原谅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天也查了不少人,有的人使用手里的权利,交换金钱,有人用手里的金钱交换权利,有许多人因此受益,也有许多人因此受罪.
就像当初的林巍那样,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却因为前辈的所作所为,被迫走上了某一条路。
也正因为在这条路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他才不得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可这应该不是他的错。”
千信雨碾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他或许的确成为了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可即便没有他,那些被我们查处的检察官也会有其他的金主,那些抱团的检察官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靠山。
起码,我相信林巍没有用这份力量去做坏事。”
“朴成裴”安喜延开口说出三个字,千信雨便嗤笑一声:“朴成裴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韩度京交代的已经很清楚了.你死我活的场面,总是要有一个胜利者的,林巍不想死,也不想被裹挟,那就只能做活着的,能掌控局势的那一个。”
千信雨的话让安喜延失去了谈话的性质,她也碾灭香烟,吐出一口烟雾。
“看来你不想查下去了。”安喜延盖棺定论。
千信雨只是平静道:“是没有意义——张弼舟上台后,李江熙只会做的比林巍更过分,更可怕。
既然要抓,就该将李江熙的人也抓了,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根源在哪?”安喜延只是笑着看她。
千信雨也平静的看着她:“我们改变不了根源。”
“所以.”安喜延话未说完。
千信雨再次开口:“你改变不了,我改变不了,林巍也改变不了,卢总统也改变不了。
他选举的时候,不也有百亿的违规献金吗?给他提供资金的人去哪了?现在依旧活跃吧。”
“既然都无法改变,那抓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于你们害怕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出现,导致你们再也维持不了这种脆弱的平衡吗?”
千信雨目光平静:“你一点也不正义,安喜延检察官——你和我一样,都是一个明知道根源所在,无法改变,却又自欺欺人的在为所谓正义奔走的蝼蚁而已。
林巍若失败了,只会让李江熙拿到属于他的权柄,紧接着又要对付李江熙,李江熙结束了我们还要对付下一个.
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
“那我们就该什么都不做,漠视他起势?”安喜延少见的失态,目光锐利,表情看起来有些愤怒和狰狞:“你是这个意思吗?任由一个无冕之王的诞生?”
“我的意思是”
千信雨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女士西装上方才沾染的烟灰:“说到底,都是权力的游戏——我们能决定的,只有我们在这个游戏的位置和游戏方式而已。
我们真的没选择吗?
起码在收拾林巍之前,你的确抓了不少犯错的检察官,的确有许多检察官因此收敛,开始老老实实做事了。
督察部的职责就该是这个。
现在呢?我们将有的没的都扣到林巍头上,又有什么意义?”
千信雨平静的凝视着她:“说到底,你也只是深陷其中而已,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愿停手罢了。
你已经不是从检察官的角度做事了,你已经在这个游戏里,无法自拔了。
而只要参与进这个游戏里.所谓的正义就不会存在。”
“我有什么利益?我赌上了全部”安喜延反驳着,却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赌气的话已经毫无意义。
千信雨平静的说道:“我想要离开督察部。”
“.首尔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安喜延同样平静的扭开视线,看向窗外。
“那就去地方好了——都说地方检察官办案累,可我看,首尔也差不多,没区别,起码去了地方,可以做点检察官该做的事,离这个游戏远一点。”
千信雨扭头也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天色已晚,检察院外,灯火明亮。
“呵那你就得祈祷我失败了,要不然,想回来,难的很。”
安喜延不再看她。
千信雨最后看了一眼检察院外的风景,收回视线,迈开脚步:“那你最好多撑一会——我想在乡下多呆一会。”
“我尽力让你呆一辈子好不好?”
“那最好不过,要是能让他妻离子散就更好了。”
“哦?”
千信雨扭头回顾,露出笑容:“这话是真心的,我不喜欢他老婆。”
“我还以为是你想取而代之。”安喜延似笑非笑。
千信雨偏偏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看着千信雨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安喜延愣在原地,而千信雨却只是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安喜延沉默着,半晌,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审讯室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去。
过了一会,有人找到她:“千信雨检察官申请转岗”
“不通过,告诉她,她被停职调查了,保留工作岗位,什么时候我走了,或者林巍案子结束,她才有可能转岗。”
安喜延平静的说着:“她和林巍关系不一般,此案她要避嫌,林巍案子彻底结束前,她就好好带薪休假,在家看新闻吧。”
那检察官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安喜延撇撇嘴,看着审讯室里林巍嘬着可乐的样子,许久,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会长,您觉得法院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判决呢?”
“林会长,对于检察院的控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巍面对快堵在脸上的话筒,只是淡定自若的微笑着:“我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您的意思是检察院是在诬告您吗?”
有人大声问。
“曾经韩强植也将我送到这里,而结局,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
林巍只是说了一句,保镖就将记者推开,护送他进入法院。
法院内,牟贤敏一如当初韩强植案,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一次,她以家属的身份旁听。
林巍对她露出笑容,牟贤敏却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还是一副余怒难消的样子,转身离去。
可分明她就是为了多看他一眼才呆在这的。
林巍苦恼的想着——牟贤敏很少这样吃醋,可一旦真吃醋了,的确很难哄。
但没办法,总不能叫她真解决了千信雨好在自己难得心软了一回,结局是好的。
只是这更显得他格外信任千信雨了.唉。
谁也不知道,此刻看起来面容严肃的林巍,心里琢磨的,是情感问题。
律师团队将他团团围住,在房间里最后确认了一遍辩护思路等事宜,林巍淡定的作为被告准时出庭,而崔忠式、高东浩、宋明辉等人就站在他身边。
几人对视一眼,唯有高东浩笑容凄苦。
林巍轻松自如的拍了拍高东浩的后背,一切尽在不严重。
走入法庭,检方代表自然就是安喜延。
她短发下表情凌厉,直视着林巍,看起来胜券在握。
而林巍却只是对她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法官开始宣读案件内容,指控的内容不用多说,无非就是公私勾结那点事。
林巍无聊的扭头四顾,看到了坐在听众席上的牟贤敏。
或许是因为此刻他站在法院上等待着宣判,牟贤敏的表情总算软化了来,她看着林巍,目光温和,露出浅笑。
林巍还以微笑,收回视线。
案情以一份份口供开始,安喜延不紧不慢的提出质问,而林巍的律师团队则口齿伶俐,按照法律条文逐字逐句的反驳。
直到安喜延拿出自己的杀招。
“请检方证人登场。”
韩度京低着头走到了证人席上。
“请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具有法律意义”
法官警告一番,要他谨慎言行,说实话。
而韩度京抬起头,看了看安喜延,又看了看林巍。
他深呼吸后,对着证人席上的麦克风,缓缓开口。
“我是被胁迫的。”
“被谁胁迫。”法官提醒着:“请完整叙事。”
“我是说我是被安喜延检察官胁迫,被迫在庭上来陈述虚假供词的,我并未在朴成裴的案件上提供虚假陈述,恰恰相反,我当时说的都是实话。
而此次出席庭审,正是因为安喜延检察官对我实施了折磨,我不得不委曲求全,但此刻,我不愿继续为虎作伥”
“你在说什么!”
安喜延身后的一位检察官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你是在做伪供!污蔑!”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不是你们不让我回家,每天审讯我二十个小时,我怎么可能会说谎!我绝不会屈服在你们手上!”韩度京满脸愤怒,直视安喜延。
“肃静!”法官重重落锤。
“你就等着坐牢吧!”那检察官彻底失态——怎么能这样!?
安喜延只是微笑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林巍,对方也只是微笑着和她对视着,崔忠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而宋明辉老神在在,只是侧过头和律师说笑着聊着什么。
高东浩面无表情,看着桌面。
“肃静!!”
法官再次重重落锤。
牟贤敏松了口气,看向林巍,却扭头,忽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旁听席上悄无声息的离开,她定神一看,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