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写毕家书,叫了心腹的潘寿、范华到跟前,又密密叮嘱两句,便命带了信连夜往南京去了。顾冲又站在廊下想了一会儿,就有年长媳妇来说:“老爷仔细冷。”顾冲笑笑点头,这才重新慢慢地回到正房上来。
待进了屋,就见自己女儿顾颖正伏在窗格前罗汉床几案上描花样。顾冲看她松松挽着两个鬏儿,身上穿的蜜合色棉袄、葱黄色棉裙,俱是簇簇新的,十分明媚鲜亮,就衬着几案头上的针线笸箩和花样纸也觉悦目起来。几案另一侧坐着范氏,手上拿了几支彩线,跟前一只灯点得明晃晃的,正凑前了对比。偏那几支线颜色极近,范氏在灯下看一会儿,摇摇头,又看一会儿,还是摇头,却又不叫女儿。顾冲见状不由好笑起来,脚下稍稍加重,弄出些声响,然后才笑道:“怎么这时辰倒弄这个?可仔细伤眼睛。”
母女二人听得他来,忙一齐停了手上事情。范氏先起身让了座,待顾冲坐稳,然后向旁重新坐下。顾颖则下床来向父亲请安,见顾冲示意,方侧身在床沿前脚踏上依着范氏坐了。
范氏撇了针线,这才向顾冲笑吟吟说道:“都是今年老太爷寿辰时要孝敬的衣裳,才刚同颖儿商定了纹样,就手挑几支线预备着做起来。另外还有几扇绣画桌屏,我们也都定下了图案,是老太爷得意的两幅兰草山水。老爷在这儿,不如也过过目,看看好不好?”说着就几上拣了几张顾颖方才画的样子递过去。
顾冲接过来,随意看一眼,就笑道:“画得倒好。就是这画变成了绣图的花样子,倒显得越发俊美秀气了。不愧是颖儿的手笔。”说着向顾颖招一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坐下,问:“今日药可吃了?饭量如何,比昨日增减了多少?”
话说这顾颖乃是顾冲四十岁过半才得的幼女,范氏随他赴成都任上的途中所生。其时范氏年纪已然不轻,一路上水陆颠簸,又被意外惊动,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月诞下来。故而顾颖先天颇有不足,落地初几年,竟无一日离得了汤药;直到顾冲守孝致仕,定居常州,得章望帮着寻到一位名医诊治,又给了一副药方日常调养,这才慢慢见好。然而这顾颖身子虽娇弱,却是天性的柔顺乖巧,聪明灵秀又远出于寻常,直教夫妻两个爱如珍宝。此刻问她饮食,顾颖一一答了,顾冲听了方才满意,点一点头,又说:“今天晚饭有一样龙井虾仁,厨房蔡婆子弄的很是不坏。记得是你平日爱吃,便叫给你送过去,可吃得了?”
顾颖答道:“吃了。味道果然好。就是昼饭吃得比平日多些,晚饭便用得少,只稍吃了几个。就是可惜不能放过夜,不然留到明儿再吃也好。”
顾冲笑道:“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专门放过夜去。明儿再叫他们做去得了。不过怎得中午吃的倒比平日多?”但随即就想起来,点头道:“是了,今日你表哥家来,亲戚间难得相见,一时高兴也是常理。人开了怀,再四下活动几步,就多吃些个也不碍的。”又问顾颖:“跟你表哥都见过礼了?今番他是要在咱们家多住几日的,你们表兄妹间也要相处和睦才好。”
顾颖点头,说:“见过了。就是觉着,谢表哥跟上次见时好生不一样。”歪了头笑道:“不耀眼了,也不如当年高,倒有几分章家哥哥的模样。”
顾冲闻言大笑,道:“傻丫头,他多大,你多大?是你长高了,倒说他不如前头高。”抚着她的头,笑道:“倒是你还记得你章家哥哥?他与你谢家表哥正是同学,两个又亲近。你表哥一时不周转,借了他衣服穿,竟叫你想起他来了?”
顾颖道:“虽然好几年不见,但章家哥哥待我最好,又送了好多书本笔墨玩意儿与我。母亲和干姨平日也常说起他,我怎么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