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辉利党的势力范围,道格拉斯立刻带着几人改变方向,没有走陆路前往蒸汽车站,而是直接来到塔索克河边找到接私货的渡船,逆流而上,花费一段时间顺着河道离开东区,来到了最近的地下铁站点,再乘坐地铁抵达车站,为站街女郎买了一张南下的车票,把人送上了车。
立于人来人往的站台之上,梅丽莎专注地目送站街女郎披着道格拉斯半路去买来的带面纱的黑色帽子和一身黑色长裙,扮作服丧的少妇挤上车厢,就连被匆匆路过的旅客撞了一下都没有反应。
尤瓦尔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将手轻轻搭在梅丽莎肩上,柔声劝说:“我们该走了。”
“……”将视线收回,梅丽莎晶亮的褐色眸子中有着忧郁,有着失落,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询同伴的意见,“玛琳会平安到家的,对吧?”
玛琳是那个站街女郎的名字,她甚至要比梅丽莎小一岁。
“当然。”尤瓦尔立刻给与支持,鼓励着梅丽莎,“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梅丽莎,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后者勉强勾起嘴角回应尤瓦尔的话语,眼神却看向走在另一侧的道格拉斯,却见到道格拉斯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背后只有站台上熙攘喧嚣的人群。
道格拉斯皱起眉头,他刚才忽然有种后心发寒、极度紧绷的转瞬即逝的危机感,与在耶托奈夫城,在“罗塞尔宝藏”内,在遇到那些远超自身能力的怪物时的危机感十分相似。
蒸汽车站内有高序列的非凡者存在?
“你们有感觉到吗?”道格拉斯转过头询问同伴的同时,再次戴上了“窥探者”。
面对着如此拥挤的站台,他又不可避免地因为大量信息涌入而眉头紧皱,但还是鼓起精神尽力捕捉能看到的每个人的表情,尝试找出可能隐藏在人群中的非凡者。
尤瓦尔和梅丽莎先是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有黑帮的人追上来了?”
“不……”那种只会做皮肉生意的黑帮内存在高序列强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经过一阵观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道格拉斯摘下木质镜框,用力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精神上有些疲惫,“没什么,走吧,接下来小心点。”
他带头向外走去,用袖子遮盖着右手,解下系在手腕上的黑曜石灵摆,做了一个简单快速的占卜:“今天在东区行动会遇到巨大危险。”
感受到灵摆逆时针转动,速度不慢,幅度不小,道格拉斯将其重新系好,心情并没有放松。
占卜并不是万能的!
他没有忽视自己的灵性直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铅笔匆匆写了一封短信,给了在车站附近捡拾烟头的小孩几便士,遣那孩子去最近的教堂把纸条交给当值人员。
信中他谎称在车站看到了疑似极光会成员的邪教徒登上火车,但手头有任务无法兼顾,请求其他教会前来调查。
拿极光会当挡箭牌,道格拉斯是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这归功于极光会做为邪教十分成功,尤其把风暴教会的仇恨拉得稳稳的,以这个名头举报上去,被重视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这么兜兜转转再次返回东区,各怀心思的三人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任务,前往制药工厂调研。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尤瓦尔这身显眼的装扮能带来麻烦,也能带来方便,比如装作供应商、装作投资者、装作采购员,轻松地说服了工厂中的管理人员,将几人带到车间参观。
和道格拉斯印象里“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堆白大褂围着培养皿研究的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制药工厂不同,受制于蒸汽动力和理论水平发展的缘故,这个时代的制药工厂环境比其他轻重工业好些,但好得很有限,消毒设施只存在于灌装车间,前置的一系列环节虽然有着机器辅助,但仍然能见到大量工人以人力对药材进行处理,而且不少人连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
蒸汽管道和设备散发出的热量使车间无比闷热,混合着化学试剂和过程产物散发出的各种或刺鼻或苦涩的气味,以及机器运行的巨大噪音,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窒息。道格拉斯用力揉了揉鼻子,跟随在尤瓦尔和梅丽莎身后,在车间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制药流程。
他看不懂这些设备,但看得懂药品安全法和安全生产法,可惜这两种法律对于工厂而言就像是七位正神,都知道它们是存在的,但显然不在这里。
离开第一间工厂之后,梅丽莎心情更加忧郁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民俗药草店,选择那些乡下巫师的偏方,因为真正摆在橱柜中销售的药剂吃下去也许还不如那些野菜、野果健康。”
她一直坚信知识和科学的存在能帮助人们生活的更好,从而对那些罔顾科学发展,迷信于传统巫医的人们有着部分偏见。
“至少可以买到有效药物的人更多了。”道格拉斯手揣在口袋里摸着木质镜框,努力克制着将其拿出来戴上的想法,用聊天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的制造再简陋,效率也比巫师一个瓦罐一个瓦罐的煮药快得多,这就是工业化的意义,让过去昂贵甚至珍惜的东西变得廉价而易于取得。”
“但那些工厂里生产的汤剂本质上和熬煮草药的原理一样,只是提取出天然材料里有效的成分……”
尤瓦尔也加入了讨论,在认可道格拉斯对于工业化的理解之余,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问题。
那就是进步了的技术并没有提升药物本身的品质。
作为现代人,道格拉斯知道比起这种“提取药物”,像是抗生素、青霉素、阿司匹林那种“合成药物”才是真正能够被称为现代制药的存在。
操纵分子乃至更微小的单位构建出自然界没有的东西来治病,现在想想看,真是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一般伟大而反直觉,但却是地球科技能够轻而易举办到的事情。
至于这个世界嘛……道格拉斯笑了一声有些感慨道:“可这是一个有非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如果连我们喝的魔药都只是简单熬煮就能起效,谁又能说有比现在更好的制药方式呢?”
事实上道格拉斯也相当好奇,无论是“药师”、“医师”还是“魔药教授”,在配置药物时都没有采用精细的化学物理手段,反而是专注于原材料的神秘学象征和意义,只要借助灵性将其正确组合,就能产出具有不同效果的药剂,这其中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对于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来说,神秘学比科学更加难以理解。
哪怕是自己能随意穿过墙壁门扉这件事,道格拉斯至今每一次实践还都会觉得有趣。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每个人都将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混沌而无法解释的力量之中,非凡者只不过比寻常人早一步揭开日常的面纱向深处窥探。
但前有罗塞尔蒸汽机,道格拉斯对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还抱有一定希望,随即转头将一个问题抛向了两人:“你们觉得,空气里有什么?”
“空气?”尤瓦尔被他搞得一愣,下意识回答,“灰尘、虫子、细菌、微生物……”
道格拉斯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从空气里呼吸的是什么。”
“你是说氧气?”
“是啊,氧气又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丢到地球的初中生那里都算送分,但这个世界的科技分支尤其是化学被神秘学侵占的太严重,以至于面前两个正儿八经理科生竟然思考了一阵子。
就连地球上类似的维多利亚时期,大英对化学的认知也受到炼丹术、炼金术的广泛影响,但地球上的人们最终因大量实验积累了足够经验,这些经验伴随工业的发展在染料、医学和冶金业中得到了成体系的发展。这边则正相反,难以定性的神秘学成为了人们探索世界的一道阻碍。
我应该换个例子……道格拉斯直接抛出答案:“来自植物,我们身边那些绿油油的植物。植物从空气中吸收水分和二氧化碳,分解他们给自己提供营养,氧气作为副产物则被排出……好吧,更直观一点的例子是,铁想要变成钢,需要煅烧,需要加入一定比例的碳和其他金属,性能才会得到提高。但,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例子显然对上了尤瓦尔的脑电波,他深邃蓝眸中闪烁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梅丽莎同样在思考中慢慢组织起语言:“因为它们内部物质的结构改变了,就像一根柳条弱不禁风,但交叉编织成筐便能盛住东西……”
“是啊,每样事物有它内部的结构,结构会决定事物的部分性质……”
道格拉斯还没有说完,尤瓦尔就打断了他,这位材料学家显然从自己的专业中得到了思路:“你的意思是,在提取有效成分的基础上,通过改变,哦不,甚至是将那些基础的元素粒子重新组合起来,得到全新的、有针对性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