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哀牢山
读明史征南事迹,我一直有个疑问:攻伐云南真的是沐英的才智勇略大爆发吗?《明史》对于征南副将军蓝玉在征南战役中的记载只有区区五十四个字,对于征南将军傅友德也不满两百字,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说的是傅友德如何平定贵州。云南,仿佛就是沐英单枪匹马收复的。
可是《明史》中也提道:“滇地悉平。(蓝)玉功为多。”也就是平定云南的战争中,蓝玉功劳最大——问题是它并没有记载蓝玉的功劳究竟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理战役是蓝玉指挥的,三路夹击是蓝玉制定的战略,而沐英只是三路人马中的一路指挥官?
有没有一种可能,白石江战役中是蓝玉劝阻了傅友德,亲自率奇兵渡河迂回到元军后方,再由沐英从正面挥师渡江?
蓝玉这位继徐达之后的明军最强统帅在聚歼北元主力部队后五年被朱元璋以谋反罪灭族,株连一万五千人丧生,他本人被剥皮揎草传示天下,最后被挂在女儿女婿家的门楼上直到明朝灭亡;而傅友德这位在元末农民战争的腥风血雨中幸存下来的老将也因受到蓝玉案牵连,一年后在皇家宴会上当着朱元璋的面杀死两个儿子后自尽……考虑到这些,不由得让我更加怀疑沐英在云南战役中的战绩含金量——毕竟,历史是由幸存者书写的。
然而,历史也给了沐英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平定云贵的第二年,朱元璋诏令傅友德和蓝玉班师回京,留下沐英镇守云南——下面就得看沐英怎样凭借自己的本事守住这片多民族聚居危机四伏的边塞山地了。
图片无量山樱花谷。(IC photo / 图)
果不其然,仅过了两年,滇西的麓川宣慰使司就开始叛乱。
“麓川”这个名字如今早已沉入历史长河,但在十三世纪中叶至十五世纪中叶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它曾是一个庞大傣族政权的中心,其疆域一度从滇西南扩张至今天的云南南部、缅甸北部以及印度阿萨姆邦。根据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实地考证,“麓川”就是“龙川”,这个地名来自于当地河流龙川江。麓川政权败落五百年后,民国政府以龙川江的缅语名字“瑞丽江”作为地名,改称“瑞丽”,那便是我国着名的边陲小城、翡翠之都。
麓川土司乃是“百夷”(又称“摆夷”“白夷”,系我国古代对傣族的称呼,也可泛指滇西各民族。本文从《明史》,以“百夷”指代傣族),元朝于1276年设置麓川路,任命百夷土司芳罕为当地土官,管理今天的滇西德宏地区。元代的云南行省主要分为两大政权,蒙古政权以梁王为首,统治滇中和滇东北的云贵高原地区;而滇西北的横断山区则由被忽必烈击败的大理段氏政权继续统治,相当于云南行省内部的一片自治区域;除此之外便是滇西南、滇南和滇东南的众多土司政权,元朝政府只是给个头衔,任由其自生自灭,结果偏居一隅的麓川土司通过结盟和兼并两大手段逐渐成了气候,将周边的百夷部族络合在了一起。元朝意识到了麓川的尾大不掉,先后四次讨伐,两次招安,但麓川并没有买账,稳步将其势力范围由怒江西岸东扩至澜沧江,再趁着元末政权衰微、天下大乱的机会继续向东蚕食,将地盘拓展到了澜沧江以东,最后终于动到了明朝的蛋糕。
要知道,麓川扩张所至的滇南地区位于横断山脉末梢,依然呈现了横断山区山脉平行、大河并流的地理特征,其中无量山、哀牢山都是云岭支脉,呈人字形向南延伸,分别成为澜沧江、李仙江与元江这并流三江的分水岭。由元江继续向东就脱离了横断山区,进入云贵高原。麓川的战略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取代大理,将整个横断山区控制在手中。它首先趁明军围攻大理之际加紧向东扩张,意图在大理段氏倒毙以前尽可能多地从其躯干上撕下几块皮肉,再趁明军立足未稳攻占了永昌城(今云南保山市),利用战场上的胜利给自己换来了“麓川平缅军民宣慰使司”的名号,成为沐英治下的名义藩属。洪武十八年(1385),麓川土司思伦法借口惩治其附庸部族归附明朝,派兵越过无量山进攻景东(今云南景东县),控制了李仙江流域;又过了三年,思伦法再次借口惩治部属,又派兵翻越山高林密的哀牢山,攻打位于哀牢山东麓的摩沙勒寨(今云南新平县漠沙镇)。
景东也好,摩沙勒也好,都是脱离麓川内附明朝的百夷部族。摩沙勒归附明朝,沐英与思伦法之间就多了哀牢山这道屏障;景东归附明朝,沐英与思伦法之间就又多了无量山这道屏障。这些弱小部族扼据冲要之地,是沐英必须争取的“统战对象”,从而兵不血刃地逐步削弱麓川的割据力量。
麓川攻打景东时,因道路艰远,加之遇到山间浓雾,沐英派出的援军与麓川军作战失利,仅能接应景东残部退至大理;但到了麓川进击摩沙勒寨时,一来此寨接近明军辖地,无需绕过南北绵延千里极为艰险难行的哀牢山区;二来麓川军补给线过长,入侵兵力有限;三来此寨若失,麓川将占据元江流域,也就是横断山区与云贵高原的边界,战线将推进到明朝直辖领地前沿,失去哀牢山屏障的明军已势无可退,故此沐英派出淮西旧部,曾随同傅友德和沐英转战南北的骁将宁正,沿今天的昆明、玉溪一线急行军赶赴摩沙勒寨,击溃了麓川叛军,斩首一千五百余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图片哀牢山原始森林。(视觉中国 / 图)
摩沙勒之战是麓川大肆扩张多年以来首尝败绩,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伤害性不大但污辱性极强:由于需要穿过哀牢山区密林,麓川无法投入其冠绝滇西的“重装甲部队”,而是纠集周边的百夷部族出兵,虽然其自身损失不大,但如果不向明军展开报复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今后再想征发这些部族为自己火中取栗可就困难了。因此,思伦法决定倾尽全力干一票大的,与一向采取守势的汉人军队一决雌雄,将其彻底逐出横断山区。
这回思伦法避开了令人生畏的哀牢雨林。摩沙勒失利两个月后,麓川军主力连同附庸部族兵力合计十余万人,再加上后勤补给民夫,号称大军三十万,向北绕过无量山和哀牢山,浩浩荡荡地涌向大理门户定边(今云南南涧)。在部队前头负责碾压一切障碍的是麓川的王牌部队——战象。
图片
沐英收复云南的重要地点图。
4
大杀器
在战争中使用大象古已有之。早在公元前326年,亚历山大东征途中就曾在五河之地(今巴基斯坦旁遮普地区)遭遇过战象逆袭;此后孔雀王朝兴起于恒河平原,大量运用战象攻城略地,在阿育王执政时期达到巅峰;与此同时战象这种新式武器也通过希腊人从南亚传至南欧。公元前280年,伊庇鲁斯的皮洛士大王受意大利南部的希腊城邦塔兰托之邀,携带二十头战象渡海奔赴意大利,迎战南下攻击塔兰托的古罗马军队,前两战取得惨胜,西谚“皮洛士式的胜利”即语出于此。五年后罗马人卷土重来,终于击败了皮洛士的残余战象——这可能是战争史上最为驰名的战象战例。当然,后来迦太基的汉尼拔还曾驱策战象翻越阿尔卑斯山进攻罗马本土,但其威慑作用远大于实战意义,况且彼时的罗马军队也已经不怵这些庞然大物了。
罗马人研究出了一套对付战象的战法:首先是避免传统的密集阵形,在步兵方阵之间留出空隙便于避让战象;其次是使用尖刺、火把恐吓战象,利用动物惧火的本能来遏制其冲锋;再次是用弓箭射击战象的膝盖,破坏其行动能力;最关键的是投掷标枪远程攻击战象背上的驾驭者,从而使战象失去指挥陷入混乱,甚至掉头践踏本阵。
图片英国利兹军械博物馆的莫卧儿王朝战象盔甲。(视觉中国 /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