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彼时愿跪下领罚,跪的并非崔氏宗法,而是那代表着祖父的家主令。
无论他与崔氏的存世之道如何相悖,可他到底是崔家所出,他这幅躯体是崔家所予,他自幼所学是崔家所授,崔家曾将他当作未来家主用心栽培,给了他禁锢,却也赠他以羽翼。
尤其是祖父,他待祖父,是有亏欠在的。
他今日纵是领下此罚,也是理所应当。
常岁宁明白了他的心情,或者说,她本就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历来断绝亲恩,总是要剥皮拆骨的。
但崔璟的情况与她到底仍有不同,她宽慰了一句:“此时如此,不见得是坏事。”
崔璟点头,他都明白。
此时,看着那乌黑马尾顺垂在脑后,抱臂而立的青袍少女,他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在她将剑递向他之前,她说,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是站起来随她离开,要么——
“留下来被打残好了。”常岁宁拿理所当然的口气道。
崔璟还未来得及接话,便见她上前两步,在榻前的椅子里随意地坐了下去,道:“骗你的,我当时在想,要么你起来随我离开,要么,我将你打晕了带走。”
崔璟弯了下嘴角,这的确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道:“如此我当庆幸自己足够识趣,免去了被人打晕。”
常岁宁微仰着下颌点头:“嗯,是了。”
她今日的衣袍外罩着的一件绣流云的纱袍,色泽柔亮,周身气质相衬之下,当真像极了一位贵气不凡的少年郎。
她此番急忙忙地赶回来,此时才顾得上喝一盏茶。
待她将茶盏放下时,听得崔璟问:“所以,如今可以重新考虑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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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岁宁抬眼望过去,对上一张格外认真的青年脸庞。
他的声音低而饱含诚意:“而今我已无挂碍,正适宜与殿下同行。”
常岁宁静静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他负伤在身,脸色看起来更白了一些,衬得眉与眼睫愈发漆黑,身后窗外暖阳洒落其身,叫他看起来虔诚而执着。
常岁宁忽然想到了许多。
起先二人还并不熟识时,他即赠予她铜符相护。芙蓉宴上,从来不愿与人有过多牵扯的他,主动为她解围。天女塔中,她未与他坦诚,他却暗中为她破阵。再有那日杀徐正业,他知她的计划,懂她所需,从不试图与她争锋芒。
诸如此类事,太多太多了。
他坚定而懂得分寸,并且每一次都与她站在一处。
再有那些久远之事,无绝说,他为她寻铸像之玉,老常说,他为了接管并保全玄策军,做了一切能做的。
她的剑,她的马,她的阿点,他都在好好保护着。
早在她“来”之前,他便已经在走向她了。
四目相视,崔璟目光清明而坚定。
他亦能察觉到,此中似有宿命牵引,但每一次的抉择,都是他自己做下的,这一切并非被宿命推着往前,而是他心中所向。
此一路跋涉,跨过生死之河,他起初也不知终点会在何处,直到再一次遇到她。
此刻,常岁宁站起身来,走向了他。
“你既无挂碍,我也刚巧孤身一人。”她伸出手去:“那不如就同行吧。”
崔璟亦抬起手,两只手相击侧握,如同盟约。
窗外翠绿竹林摇摇,发出沙沙轻响,带着一阵清风,吹入二人眼底。
片刻,常岁宁松开他的手,笑着道:“说句不地道的话,此番,我是该多谢崔家的。”
多谢崔家“不肯要”他了,他才能归她。
此前他说要与她同行,她声称要考虑此事,顾虑之处便在此。谁知一场天灾,一场人祸之后,这顾虑转眼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