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与巧玲相处的那些日子。
不经世事的巧玲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对什么都怀着好奇之心,她的脑海里似乎永远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她很磨人。她在他身边就是个淘气的小妹妹,时不时地给他制造一些小惊喜。他知道她爱他,迫切地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只能想尽办法搪塞。他伤害过巧珍一次,他不想再伤害她的妹妹一次。小姑娘比她二姐娇柔,他承受不起有些打击。
他都没有找准自己的人生,对任何找上门的感情都负不起责任。
巧玲临走前的一系列举动,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错了。巧珍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真的错了。实际上,巧玲已经不小了。她已经足足的二十岁,懂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她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小姑娘,不需要谁安排她的生活,不需要谁为她选择的路负责。
他不过才大她四岁,谁说他们不可以恋爱?他没资格替她选择人生。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高加林想得头昏脑涨,在春日微风的轻拂下,他尽然在草地上睡着了。
春天真好。万物复苏,到处姹紫嫣红。桃红杏白,是黄土高原的主色调。无论是在高坡山野,还是在窑前地头,它们争先恐后地竞相绽放。微风轻拂,花瓣飞舞,枝条轻轻摇动,漫山遍野一片婀娜多姿的景象,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透着明媚的光环,分外妖娆。
远处的地头,农民们安详地忙碌着,有条不紊般,把春耕写成了一首诗,一幅画。
大地解冻以后,高加林就将自己的两部作品从县城邮局寄出。
掐着日子计算,也快两月有余了。他渴望在巧玲离开之前收到回信。能否采用,他心中没底。不过,万一真的采用了,也能在巧玲走之前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他一直等啊,等啊!等不来邮差的回信。他已经偷偷去过县邮局很多次,每次都失望而归。
他的心情非常沮丧,情绪也极端的不稳定。巧玲有些事想跟他讨论,他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连老师们都看不下去了。这个冬天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已默认了加林和巧玲的情侣关系。而高加林一味地冷淡人家,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有热心的老师私底下告诉他要注意自己对人家的态度,高加林报以诡秘的一笑。
高加林始终生活在他的个人世界里,对于巧玲的纠缠,他只告诉她一个核心内容:到部队里好好表现,争取在唱歌的路上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把陕北民歌弘扬出去。
巧玲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心里也是异常的烦躁。她知道他是为了稿件的事情忧虑,也不怨他,还反过来劝他安心等待,她相信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就要走了,巧玲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她是那么的爱他,那么舍不得离开他。她第一次恋爱,她看得很重。他是她的初恋。可是看他这个样子,她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爱她。她只能委屈地找二姐诉苦。
又是一个周六放学后,巧玲去了巧珍的家。姐夫马栓下地丈量土地去了,他们村也实行了“包产到户”,土地划归农户所有。这段时间,乡亲们都处在兴奋之中,恨不得马上拥有自己的土地。马栓是队长,每天忙得陀螺一般,脚不沾地。
巧珍闲在家里。她大部分时间是回高家村帮助父母平整土地。至于自己和马栓,最终会分到哪些土地,在哪些位置,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父母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好平整的,积雪刚溶解完,土里还储存着大量的水分,人在里面走动,会把土地踩成黏土,不利于耕种。
回高家村的目的,最主要的还是陪父母。父亲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在这节骨眼儿上,巧玲又要离开他们了,不管怎么说,老人是舍不得的。老人年纪大了,想法就多,需要陪伴。她也想好好陪陪巧玲,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上。巧玲还暂时替学校给娃们上课,公社已经在物色教师,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巧玲就不用去学校了。
可是,她马店村的家也丢不下,圈里的牲畜要饲养,马栓到钟点要回来吃饭。巧珍只能两地来回跑,通常都是忙完自家的,等巧玲放学,姐妹俩一起想跟着回高家村,第二天再跟巧玲一起回马店村。
今天是星期六,放学早,所以巧玲很早就过来了。
姐妹俩一起忙着家务事,很自然地共同谈起了高加林。
巧玲始终想不明白,加林跟她一直保持着一种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关系,她猜不透他。她对他很陌生,他们虽然天天都在一起,巧玲想在二姐这儿获取些答案。二姐跟加林恋爱过,二姐肯定懂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巧玲就忍不住问道:
“二姐,你说加林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会的。傻女子,想啥哩!”
“那他为啥对我爱搭不理的?”
“妹妹,慢慢来。爱他就要相信他。你说他经历那么多,心里想法肯定多些,你要给他时间。”
巧珍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这一去,最少三年才能回来。三年,你想过吗?他多大年纪了?巧玲,我不知道你爱他的程度到底有多深,会不会跟二姐当初一样?”
巧珍突然间泪流满面,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那么快被退回来。”
过了半晌,她停止住哭泣,眼睛看向巧玲,哀求地说道:
“巧玲,你要是真爱他,到部队了,你要给他写信。真的心疼他,你就有责任安慰他,给他吃定心丸。说实话,你这一去,连我都没有把握,你还会不会坚持和他好。可是,他等不起了,再过三年,他就二十八岁了。你要是不爱他,或者说,你的爱不够坚定。那么,请你在走之前告诉他。他耽误不起了。”痛苦扭曲着巧珍美丽的脸庞。她真的瘦了,两颊明显的凹陷进去,布满沧桑。
巧玲被二姐的行为深深震撼到了。她不知道,这种爱倒究深到什么程度?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尽管爱,二姐却不愿意为他做出调整。她以一个已婚妇女的身份希望他好,这本身就是悖论。但是没有办法,陕北女儿的情,一旦付出,就成了信仰。
巧玲的胸中升起一股大义凛然的豪气,她突然想起地藏王菩萨说过的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决定要拯救高加林。她不相信他是顽石坚冰,她不相信用她的侠骨柔情,还感化不了他。她向二姐表态说:
“二姐,我不会的,只要他等我,我不会变心的。我只想跟他过安稳日子,根本就不想出什么名。我爱好唱歌,那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没想把唱歌当成我的全部,我要那光环干啥?被人盯着,好好坏坏的,都是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下,我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