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近处,瞧见荆石手中握一竹笔,通体青翠,长粗皆近尾指,大异陆中写字的毛锥毫笔。小巧有余,方便不足,若用以书法丹青,未免太难驭力,难得施出好字好画。而荆石执笔手法亦与寻常不同,并非竖笔悬腕,乃以拇指、食指、中指握管,腕靠于桩,侧笔慢慢在纸上划线。
他虽埋首绘图,也未浑然忘我,一听身后踩踏落叶之声,当即停了笔头,转头看向骨儿碗道:“何事”
骨儿碗身为僬侥野民,虽学得内陆官话,识字写文的本事却甚稀松,更遑论丹青之道。此刻见荆石以三指运一小笔,亦不觉如何稀奇,只探头探脑道:“荆官儿,你清早不睡,却在画甚玩意儿”
荆石也无遮掩之意,稍稍侧过身子,让骨儿碗上前瞧个明白。但见那桩头的竹纸上画得圈圈圆圆,细致清楚,然而非花非鸟,浑不似个像样的物件。
骨儿碗将脑袋左摆右歪,也未琢磨出此图原物,不禁搔首道:“新官儿这是画得鬼脸儿”
荆石道:“是地图。”伸手在纸右边某处点道:“这是我们现在所处。这是东泉,这是牧场。”如此连指十数次,皆是他们沿途所经之处。
骨儿碗毕竟久居岛上,初时未解其中门道,一经荆石指点,当即悟得关窍,对图比照,啧啧称奇,俄而指着图中一截虚线道:“新官儿,你这画得一圈一圈,又是何意此地又无水源,这道道画得恁也碍眼。”
荆石抬目看了看他所指线络,略微笑笑道:“这是高线,断线越密,便是地势越陡。我现下不过画张草图,标得几处高地,是以你看不懂。”
骨儿碗歪首再看,仍觉晕晕乎乎,咋舌道:“你陆人画张地图,也恁多讲究,看着忒也劳累。”
荆石摇头道:“此法是我养父所传,并非陆人都如此绘舆。我生平所见,似独他一人如此作图。”
骨儿碗道:“你父却是个怪人。”歪头瞧得一阵荆石作画,又忍不住拿棍戳他道:“新官儿,你陆上之人,不从水生,却打人肚子里出来,岂不挤得慌那是怎生回事,你且与我说说。”
荆石看他一眼道:“我也不曾生过,如何知道”
骨儿碗道:“你今不生,日后也要生得,岂不当早些打听打听你既有爹,那便有娘,寻娘一问便知。”
荆石听他言语天真,百无禁忌,一时亦不能对,俄而才道:“我自小遭父母所弃,不知身世,是养父抚育。他亦终身不娶,未有偶伴。”
骨儿碗一听此言,大是失望,又道:“那你养爹是甚模样”
荆石道:“也无甚可说。他是个乡间隐士,以往似曾做过些学问,后来便只躬耕田园,很少言语。我刚满六岁时,他身上重病发作去世了。”
骨儿碗本来意头甚高,听得荆石所言,却将毛爪搁在荆石膝头,拍得几拍,似有安慰之意。再同荆石言语,却多几分规矩,小心翼翼道:“新官儿,这般说来,你虽是陆人,却是自个儿长大的,倒也跟俺岛上没甚不同。”
荆石却摇首道:“也非如此。我虽少年失怙,又逢一场大难,幸遇南海修士相助,方免遭人杀害。其后迁至外地居住,也多得一户人家照拂。若无这般侥幸,今日当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