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有这个。”
“而她确实是你的血亲?我的意思是……你俩同父同母?”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罗彬瀚条件反射地说。他赶紧把自己挺直的后背又贴回沙发靠背上,努力佯装对这个话题并没有那么渴望。这里没有什么事让他特别想知道,绝对没有,这不过是“好哥哥俱乐部”里的一次普通闲谈。
荆璜流露出一种努力的神情。罗彬瀚只能形容为“努力”,就是说这种表情介于普通人憋气到五十秒和腹部挨了一刀之间。最后他皱着眉头说:“她不是生出来的。”
“这么说你是,”罗彬瀚说,“生出来的?”
“……你以为呢?”
“看过很多特别的出生方式。”罗彬瀚含蓄地说。他的确看过,就在周妤失踪那一阵里他和周雨差点把周妤家那栋位于郊区的小洋房翻过来。他们因此而看了数不清的画作与数不清的藏书。而只有鬼知道周妤去世的父亲从哪儿搜集来那么多民间神话。它们绝大多数都非常古怪,即便是著名传说也在细节上和流行版本大相径庭,其中一些罗彬瀚觉得对当今人类而言是太过古老,或者太过超前了。当然他也知道荆璜的父母是谁,不过那并不保证什么,谁也没告诉他赤县人是否用同样的方式生殖,他们没准把婴儿的灵魂从母亲脚底板塞进去。黑猫把这些重要段落和赤县人的厕所一起删减了,真是不知轻重。
“我们说回到你的妹妹,”他按捺住把话题扯远的冲动,“嗯,她不是生出来的。但我听说无远人都不是生出来的。他们算是某种程度的……流水线产物?先来张设计图,加点这个,改点那个,最后放到生产线上一个个组装,是这样吗?”
“虽然细节完全不同,你就姑且这样理解吧。”
“你的妹妹也是?”罗彬瀚说,“那她为什么是你的妹妹?或者说为什么只有她算是你的妹妹?”
“她和其他的无远人不是一个性质。”
“她是个约律类?神仙?就和你一样?”
荆璜缓慢地摇着头。可是他紧接着又说:“不知道。”
“这算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本来是不可能出生的,只不过是无远又一个徒劳的尝试而已。虽然是以无远的技术和物质进行的孵化,但却没有使用无远数据库里预存的任何蓝图模板。如果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话,就像要你现在用基本粒子来制造一个活生生的,和你有着血缘关系的生命,但是却不告诉你任何关于你自身的基因组信息。你所能参考的只有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还有全部表现出来的行为。明白有多困难了吗?”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用生的吗?”罗彬瀚说,“只能用无远式?”
荆璜冷冷地瞧着他。罗彬瀚只得承认无远式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生育的确过于困难,可万一要是他们能把思维打开,三斤红泉水下肚毕竟不是什么难事。人总不能吊死在同一棵树上。他在荆璜有动手的迹象以前及时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妹妹,”他总结式地说,“本来不能出生,结果却生出来了。而且她还是你妹妹。因为她没用无远人的蓝图却用了无远的生产线,她是个照着镜子里的形象捏起来的橡皮人,但她还是你妹妹……”
突然之间,罗彬瀚把这一切都搞明白了,至少他自以为搞明白了。他说不清楚他的开窍只是歪打正着,或者他真的已经能从荆璜最单调的表情变化里读出秘密来。他猛地抬起一只手,像在竞赛节目上抢答那样说:“慢着!慢着……我明白了。她是照着谁的形象制造的……她是照着玉音女的形象制造的!是这样吗?所以她是你妹妹。但是这是怎么做的?而且他们干嘛要这么做,只是为了创造一个……”
他的声音又卡住了,因为这一次他的思绪跑在了语言前头,把那个还没说出口的词推回到了意识里。他的手还举着,脑子里却已经想到了法克为他讲述的那场灭不知道如何判定约律类死亡。霎时间他感到自己正要揭露的将是一桩阴私,一项并不光彩的意图,一些不应当为外人言道的愿望,那几乎就像是一桩丑闻了。不,实际上不算,他紧跟着又想,相比于此地发生过的,他所目睹和听闻过的,这不是什么丑闻,不过是些他不想知道的他人隐私。于是他开始考虑是否还应该聊下去,或者干脆用胡说八道来换到别的话题。
可是荆璜并没给他机会。在他陷入停顿以后,荆璜只是偏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说:“她出生的时候玉音女还在无远。”
“还在?会走来走去的那种?”
“就是那个意思。如果你以为制造一个相貌相似的肉体就可以让玉音女转生附体之类的话,那种事是邪魔和无远人才会做的——”
“自己转自己不犯法。”罗彬瀚义不容辞地为法克补充说。
“——对于把约律类进行物质转写的尝试,是在玉音女消失以前就开始的。虽然成形的胎儿不止一个,最后却都无法成活。直到死秩派发动的那个时刻,还处在孵化状态的就是她了。在那之前和之后,再也没有成活的案例,整个项目也随着01的自终止申请而封存了。”
“噢。”罗彬瀚说,缓缓地把手臂放下了。他感到松了口气,可同时又如芒在背,听荆璜这样平淡地提起“自终止”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他觉得他和荆璜太久没有吵过完整的一架了,全是些令人坐不住的严肃话题。
“所以,”他抓着自己的后背说,“其实她应该算是玉音女的孩子?我挺意外你居然承认这一点,毕竟按照你说的,她并不是真的‘生出来’的,对吧?充其量只是看上去有点像?”
“不。她的出生是玉音女的意思。无论用什么形式诞生,她的确就是玉音女的孩子。所以她既不是真正的基地成员,也无法成为赤县的一部分。不过,如果不是玉音女说的那句话,她大概也会得到一个03开头的编号吧。”
“玉音女说别给她整个根本记不住的编号?”
“长女的名字是瑗。”荆璜说,“这是玉音女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罗彬瀚把手伸进外套里,无意识地戳着那个数据器。他不知道李理是否能听见荆璜此刻说的话,荆璜看起来倒是一点不在乎。也许她早就听说过了?因为或许正是她的创造者,他带着点冷酷地想,让两个各有损失的人坐在此刻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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