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8 也算是一种结局(中)

罗彬瀚满脸深思地瞧着她:“你搞不好很适合当宇宙人。”

另一个适合当宇宙人的是俞晓绒。她听说罗彬瀚的行踪后生气极了。“你出去吃炸虫子。”她质问道,“却不知道给我带一份?”

“你吃那个干嘛?”

“那可是蚂蚱和蜂蛹!谁都会想试试的!”

罗彬瀚宣布她也适合当宇宙人。俞晓绒问他那是什么意思,罗彬瀚却一下子卡住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快想不起来那些于遥远旅途中采用的特殊饮食。他是有点健忘,可没想到如此严重。

但这就是事实。宇宙,以及与此概念相关的一切远大的图景,它们正渐渐从他心中消失。他开始把菲娜当成普通的家庭宠物了,也不再趁着午夜同鱼缸里的东西说话。一旦它们在生活场景里潜伏下来,被轻描淡写地谈论或忽视,奇物也就沦为了日常的一部分。有天夜里他从外地的分公司出差回来,想也不想地钻进了卧室附属的小洗手间洗漱,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下午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李理,但反正李理也没出现跟他抗议。

怪诞的回忆褪去了色彩,在轮转重复的时间流逝中,日益清晰起来的是石颀的身影。她的声音与情态,说话时稍带审视的目光,伸手去扶帽子的动作……他们平时都很忙碌,只在周末抽一天见面,但在手机上发消息却很频繁。并无特别的内容,只是说说中午吃了什么,或者周末打算去哪儿。有一回石颀发给他一张油炸花蜘蛛的照片,罗彬瀚评价说这有些太激进了。他也给石颀发过一张很古早的剧照,照片上的女演员头戴巨型装饰帽,帽檐大如茶几,堆满可食用的热带水果。石颀也评价说他太激进了。

终于,在他们去过滇菜馆后的某一天,他去南明光的办公室讨论下个月进场的审计团队怎么安排,南明光把相关人员的名字给了他,然后又提起他有个同学的女儿正在市里探亲。当他们谈话时,负责汇报详情的小容就抱着电脑坐在旁边,力图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因此罗彬瀚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这几周我都有约了。”

南明光从文件里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他微笑着问。

“没多久。”

“怎么认识的?”

“以前的同学。”

“不带来认识一下吗?”

“还没到那个阶段吧。”罗彬瀚说,“再过几个月?”

南明光毫不掩饰他对这件事的兴趣,但还是很有风度地放他走了。小容跟着他出去,面上是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但很难说她是否会把刚才谈话的内容传出去。这种疑虑令罗彬瀚感到几分懊恼,觉得自己该换个更合适的场合说出来。

他最终决定坦然接受。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他自己确实忍不住开始设想这件事的后果,一切会导向何处?所有人对石颀会是什么看法?

抛弃了花鸟市场后的第四个周末,他与石颀走在城市体育场的外头,听见里头正在办演唱会。音响设备十分出色,站在场外也能听得清楚。石颀辨出了一首她喜欢的歌,于是他们驻足在那里听着。有黄牛上来问他们是否要买票,石颀却摇头拒绝——要是在场馆里头,他们就没法互相交谈了。

罗彬瀚正低头研究一群忙于搬家的蚂蚁,石颀忽然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有点怀疑。”罗彬瀚说。

“为什么?”

“要是你都不了解一个人,你怎么知道会不会喜欢对方?”

“不是有那种天生不对付的人吗?就算互相都不认识,只要看见了就会觉得讨厌。”

“这倒是真的。”罗彬瀚说,“我相信。”

“那么也会有一见面就喜欢的类型吧?”

“你有过那种感觉?”

石颀看着他微微一笑。有那么一瞬间罗彬瀚还以为她要承认了。“我没有过。”她说,“我不是那种类型,但我有个朋友是的。她每次谈恋爱总是第一眼就决定,明明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跟对方很熟悉了,而且连爱好和性格都能猜得中。”

“我想,”罗彬瀚插嘴说,“这几次的对象应该都挺帅吧?”

“我觉得还好。”

“但她也没有长久谈下去,不是吗?看来一见钟情也不是很准啊。”

“就好像前生见过一样——她是这么说的。她还相信也许在别的平行世界里她的确和他们结婚了。”

“她结的次数有点多啊。”罗彬瀚说。

他们继续在步行街上漫游,直到蚂蚁给罗彬瀚的警示得到应验,一场夏季常见的急雨把他们赶向停车场。这时罗彬瀚对于见风头疼症的了解已经增进许多,他清楚石颀是绝对不能淋雨的。“我送你回去?”他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往哪儿走?”

石颀报了地址。他按照导航开了过去,最后找到一个十分老旧的半封闭小区门口。楼房都是低层的,看得出年代久远,透出一股凄凉的意味。于是罗彬瀚什么话也没说。他估计石颀不会愿意让他知道她的具体住址,只好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结果石颀却说:“要到我家坐坐吗?”

“方便吗?”

“地方有点小。不过,现在家里应该没人。”

罗彬瀚按照她的指点把车开进了小区。天上雷声大作,他们连忙钻进楼道里,沿着狭窄的楼梯一路爬上六楼。石颀气喘吁吁,罗彬瀚一低头,猛然发现她还穿着带高跟的皮鞋。“你怎么穿这个?”

“上午有场面试,想显得挺拔一点。”

“新工作的?”

石颀似乎是想回答他,但踩在台阶上的脚打滑了。罗彬瀚立刻从后头托了一把。他赶上去时无意间抓住栏杆,收回来时发现满手都是铁锈与灰尘。石颀提醒他别让衣服挨着墙壁,否则难免也要蹭一身石灰。他们犹如穿越地雷区一般避开走道上堆积的杂物,还有一大笼子散发气味的仓鼠。要每天穿过这样的楼道而不沾脏衣服实在是种技术活,但他们最终胜利到达了终点:位于整栋楼最高处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