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进去的。”
蔡绩继续盯着他看,等他给进一步的解释。罗彬瀚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且还困得厉害。“有这么一个人,”他懒懒地说,“我是不会把真名告诉你的,要是你愿意就叫他老鼠。这个人家境富裕,可家里管得很严,不给他花钱的机会,于是从小学开始他就去勒索自己的同学,从他们那儿抢钱去打游戏。后来有同学告诉了老师,害他被家里骂了,他就偷了家里的钱,雇了帮流氓把那同学打残了。之后他转了学,却在初中时染上了赌瘾,于是他重操旧业开始勒索,顺便还有偷窃和偷拍——主要为了卖钱,最后他在女厕所里被抓了个现行。班主任坚持要开除他,他就从家里带了把菜刀捅进班主任的肚子里。老师死了,他成了少年犯,家里给他打点花了不少钱,八年后他才放出来。然后,他又迷上了赌博,一次又一次,欠债金额越来越高,他的父母就放弃他又生了一个——可别以为他没尝试过干掉那个胎儿,但是最后没成功,于是他被家里赶了出来,断绝关系,身无分文。他很需要钱,愿意为钱干任何事,包括去杀人。”
他十分厌倦地叹了口气,认为故事到此就说够了。然而蔡绩依然如雕塑般静立在箱前,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凶光。他只得继续说:“我本想雇他去杀那个东西,就在酒店的大门口。”
“就凭他?”蔡绩冷冷地问。
“没错,就凭他。”罗彬瀚说,“这难道不是一场很有价值的测试吗?不知为什么,那东西很不愿意引起骚乱,总是竭力装成普通人在我身边晃悠。如果一个疯子在众目睽睽下拿刀捅他,他有什么应对办法?或者他会提前发觉别人对他的杀意?我就是想知道这个。”
“但你最后没让他去。”
“因为我发现风险太不可控。你瞧,这人十足是头没脑子的野猪,纯靠欲望驱动办事,可不见得讲究什么职业素养。我虽然花了钱雇他,没准那东西略一挑拨,他就会把刀捅进旁边路人的肚子里。根本不是条听话的好狗,明白吧?所以,最后我们签了另一个版本的协议。他躺进这个箱子里,为咱们的行动做出了卓越贡献,之后他那两百万的赌博欠款也会一笔勾销。”
蔡绩又低下头往箱子里看,大概是在搜寻受伤或用刑的痕迹。罗彬瀚任由他白白地找了一阵,然后才说:“你找不到外伤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把他放进箱子以前我先给了他一个暗示。”罗彬瀚直截了当地说,“编了个故事,让他相信自己将被当成尸体,送进焚化炉内活活烧死。接着把他麻醉装箱,一直让他处于平静昏睡的状态,直到陷阱启动的一刻。然后嘛……有这样一种设备能利用电流制造出十级的疼痛,知道吧?医院会用这种电极片来让人体验分娩的感觉,理论上对健康无害,但能让你痛得死去活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封闭狭小的地方,四周是高温与火红色的灯光,全身上下都剧痛如刀割。多恐怖的事呀!他甚至没法叫出声来,因为肌肉松弛剂还在起效。痛苦、绝望、恐惧……这一切都会让他的心情像极了一个落在火海里濒死之人。这就是他担当的角色,然后等所有事情完了,这箱子就停止电他,冷敷止痛,再给他补了一针麻醉剂——这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情况。”
船上一阵死寂。蔡绩的脸已不再泛青,眼睛里却闪动着奇异的光。那目光已经令罗彬瀚感到了危险,但他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之前说准备用老鼠。”
“到最后七天时我决定还是用人——我怎么知道那东西是否能分清物种?他之前是用了一只老鼠当坐标,可老鼠的痛苦和人的痛苦在他眼中真的一样吗?在那岛上没有别的坐标给他,事前所有能驱赶的动物都被驱赶走了,尤其是设施内部,那里连细菌都不会有。然后突然之间,他发觉火海里有一只翻腾惨叫的痛苦老鼠。你猜猜他会怎么想?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
“所以你花钱买了一个人。”蔡绩冷笑着说,“买了条人渣的命。”
“没错,就是这样。”
“你不是也有个同伙吗?怎么不叫他上?”
罗彬瀚心中一动。他发现蔡绩对李理也知之甚少,竟然还把她当做血肉之躯。
“其实我有别的选择,”他盯着蔡绩说,“我那个同伙有许多手下,他们中有人完全清楚情况,而且自愿被放进这个箱子里,但我没有同意。箱子里这个人是被我挑中的。”
“怎么?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判别人死活吗?”
“第一点,心甘情愿的人是不会那么痛苦的。”罗彬瀚说,脸上逐渐露出冷酷的笑意,“电击?那不过是区区的皮肉之苦。我要的是精神上的绝望,那才算得上是诱饵!”
蔡绩皮笑肉不笑地点一点头,等着他说第二个理由。他的身周已逐渐散发出幽冷的气息。
“第二,”罗彬瀚继续说,“假如计划成功了,那么诱饵是谁都一样,他和我都能活下来;可如果失败了,他和我都得死,而我们死了以后的事将由别人接收——我的同伙,我同伙的手下,任何有意愿卷进这摊子烂事里的人,这些人必须得把事情接过去。我绝不会把这些人消耗在当诱饵的蠢事上,这是纯粹的浪费,明白了吗?”
“所以你就决定消耗一个没用的人。”
“正是。”罗彬瀚说,“干嘛要让对这世界抱有热情的人离开呢?谁对这世界不满意,谁就应该自己离开。”
“那你堂弟呢?你怎么不让他去死?”
他们如角力一般目不转睛地对视着。随即罗彬瀚又露出笑容,声音清楚地说:“他也在备选名单上。”
蔡绩无言地望着他,仿佛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这个人。那股幽冷的杀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苦压抑的憎恶。罗彬瀚又一次认识到对方有多恨他,而那种怨恨似乎远不止和罗嘉扬有关。他看见强烈的恶意在蔡绩眼底蠢蠢欲动,像藏着什么能把他一击打倒的杀手锏。蔡绩张开嘴,他心中就莫名一沉,接着对方却又紧紧地抿住嘴唇,把话头硬吞回肚子里。
“你小心遭报应。”他冷冰冰地说,然后转身面向舵盘。海浪在船底对这一场好戏大声嘲笑着。遥远后方响起隐隐的爆炸声,黑柱般细长的灰烟直穿天际,宛如一片阴云流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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