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愿意听你说话的蚂蚁,先生,力量微小却能和你共情。如果您不介意,我们不妨把这种关系比喻成人和陪伴动物,譬如猫狗。再者无远人与我们在道德水平和价值取向上也大相径庭。这就像我们现实中的情况一样,不同境遇和性格的人对陪伴动物的态度是千差万别的。可是,我得指出一个事实,冯刍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幸存者。”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其实是个隐藏的天才?把0206都给吸引了?”
“我想说冯刍星恐怕在某种程度上是0206的理念继承者——您称之为洗脑,我并不反对。可如果您从0206的角度看,他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使我们这里的任何人变成同类中的天才,或者使任何人臣服于他。他可以选择一个最顶尖的学者,一个我们社会内最顶层的权势者,这大约都能给他带来某种程度的便利。然而他却选择了一个条件最平庸的人。您不认为这其中可能存在某种情感因素吗?”
“怎么?你不会觉得0206真的挺在乎这个小鬼吧?”罗彬瀚说。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被理智压了回去:冯刍星根本就不能算是被0206选中的人,你才是他的最高杰作。
可这种想法说出来对他们的现状并无好处,对李理也不大公平,听起来就像是他在迁怒于人。于是他很快又说:“我不关心0206和冯刍星之间是怎么回事,李理。就算你告诉我他们亲如父子我也不在乎。有些纳粹党人还很重视家庭呢!我唯一关心的问题是,这小鬼现在要杀了周雨。”
“是的,可为了什么?”
“你真的喜欢探究动机问题。还能为什么?因为周雨杀了他的上帝。他要报仇啊。”
“这是基于情感因素的假设,我们可以说是一种宠物的忠诚。可如果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复仇,周温行没有理由如此费心地协助他。”
“那东西办事还需要理由吗?”
“先生,我们不熟悉冯刍星的情况,可是跟另一位已经打过不少交道了。我恳请您抛开成见地想一想:迄今为止此人所有的行动都并非出于冲动或激情,也从未表现出怪癖的喜好,相反他呈现出一种非常注重细节的计划性。我用‘注重细节’这个词是因为,他非常善于把握您和周雨先生的心理状态。他知道在盒子打开后您会第一时间前往洞云路206号,而不是尝试联系我;也知道周雨先生一旦理解了那首诗里的信息,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独自前往湿地……这一连串计划在我眼里并不算周详,有太多地方本来可能会出差错,可最后它毕竟是成功了。我不能排除这里头有运气成分,但您也必须看到,这计划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完全洞悉了不同对手的心理,而我们对他的思路却一无所知。现在如果我们还想对付他,那就必须扭转这种趋势。我们要提前弄清楚他想做什么,而这又和冯刍星的心态密切相关。如果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复仇,那么周雨先生的死亡就将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终点;可如果不是,那这就仅仅只是开始。”
罗彬瀚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从手机里流淌出来。他还听见汽车引擎的嗡鸣和车轮碾过柏油路时的轻微摩擦声。这一切都透露出同样的稳定和熟悉,就像他在无数个夜晚能够听见的各种城市噪音。午后的太阳照在车前盖上,让人觉得这世上其实还不错,至少今天还不错。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不可能有什么坏事发生,连癌症患者都得被医生宣布是误诊。
“你想说冯刍星可能是0206的学生。”他说,“一个死秩理论的衣钵传人,是不是?他不是为了复仇而杀周雨,而是为了他们伟大的理念。正因为这个理念,周温行才出手帮他。”
“这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们把冯刍星简单描述为一个狂信徒,那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低估他的思维能力和行动决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这一切真是冯刍星干的,这小鬼拥有的智力和时间已经够把所有是是非非想清楚了,所以我们也不可能靠着一两句装模作样的体己话叫他回心转意。他不是因为0206给了他点好脸色才要杀周雨,而是因为周雨挡了他的路——虽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可摆明了周雨是不会叫那个东西从梦里出来的。这就是你认为周温行要干掉他的原因,是不是?”
“现在您理解我为何要你做那样的承诺。”
“李理。”罗彬瀚说,“我知道你一定想过如果周雨死了下一步要怎么安排,要怎么料敌先机抢周温行一步。你恐怕都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可就这件事不行,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需要你尽全力去救他,我是指真的用尽全力,别再想着两头下注了!等我们把这一关过了,别的事情都好商量。你要知道今天中午,在周温行出现以前,我本来打算告诉你们我决定不管这一摊子事了。我会把手头这些乱七八糟的全留给你们,随你们看看有用没用。然后我会动身去欧洲,没准去雷根贝格混几个月。我都准备随你的意思办了,你们就这样回报我?”
“先生,您现在只是太着急了。”
“因为我必须得把话说在前头,李理。我们现在赶去把周雨捞回来,把这一关过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今后要干什么都随你们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