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京城,空气里已浮动着初夏的燥意。西长安街旁,一栋外观庄重朴素的建筑内,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博弈正在激烈上演。顶层那间宽敞的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也未能完全阻隔内里传出的、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浪。钢铁、能源行业的巨头代表们,面色凝重如铁,手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亮的桌面;对面,新兴环保科技企业的年轻创始人们,眼神锐利如刀,手中翻动着数据详尽的报告;学界的泰斗们则眉头紧锁,试图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一只困兽在喘息。窗外,长安街车流如织,一派繁华景象,与室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此刻,李玄策并未坐在那间风暴中心的会议室里。他独自在楼上的办公室,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面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桌上堆满了各方提交的论证报告、行业数据、风险分析,纸张散发出油墨和焦虑混合的气息。他刚刚放下其中一份沉甸甸的文件,目光却被一封夹在报告最底层、信封略显粗糙、字迹歪歪扭扭的信件牢牢吸引。
信封上写着:“京城 李领导 收”。落款是“晋北 张石头”。
李玄策的心微微一动。晋北……那片黑色的土地,那些沉默的脊梁。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纸,纸张带着矿区特有的煤尘气味,仿佛还残留着写信人手上的粗糙与汗水。
“李领导:
您好!俺是晋北黑石沟煤矿的张石头,好多年前您来矿上视察,俺给您递过安全帽,您还跟俺唠了几句家常,问俺家里娃上学咋样…您可能早不记得俺了。
俺写信,是心里憋得慌,实在没处说了。矿上要减产了,说是响应啥‘低碳’,要关停一批老矿。俺在矿下干了快三十年,肺里早吸满了煤灰(尘肺病三期了),除了抡镐头,啥也不会。矿上补偿就那么点,俺娃还在上大学,婆娘身子骨弱…听说以后矿上只留少数人搞啥‘清洁生产’,俺这身子骨,怕是轮不上了。这往后日子,咋过啊?黑石沟几千号兄弟,好多跟俺一样,心里都慌得很,像掉进了没底的窟窿…
俺知道国家有国家的大道理,要蓝天白云。可俺们这些挖了一辈子煤的人,突然就不让挖了,俺们这吃饭的家伙事,该往哪搁?这心里头,沉得跟那没挖出来的煤似的…
石头 敬上”
信纸的末尾,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李玄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质朴而沉重的字句上。指尖抚过“心里都慌得很,像掉进了没底的窟窿”那一行,仿佛能触摸到千里之外张石头那被尘肺病折磨的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对未来无着的恐慌。他闭上眼,晋北矿区那灰蒙蒙的天空、矿工们沾满煤灰却眼神质朴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这是活生生的人,是国家基石的一部分。转型的阵痛,最终都要由这样的脊梁来承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