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整整一上午文世明心情都不错，原来早上自己进的第一间办公室就是调度室，王掉自然是调度的简称，他负责指挥混凝土罐儿车，会通过对讲机通知每一位司机该去哪里施工，司机们除了基本工资外，便是这出车奖金，每出一趟车便会得到相应的提成，工作效率高的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个五六千，王掉就是给大家派活的主，司机们想拿到施工快、提成高的工地活儿，自然少不了去讨好他。王掉只比自己大五岁，并不像那些单位元老认识自己家人。

“他妈的，不能慢点开呐？”王掉拿着文世明填好的用工表，扇着面前由于开车辆过快带起的尘土，一边笑骂到，司机摇下窗户陪着笑脸到：“对不住啊王掉，这不着急出活儿嘛！”王掉又骂了几句后看着用工表对文世明到：“小文儿，你是谁介绍来的？”“王掉，我舅是金贵良，是他叫我来这儿工作的！”王掉看了文世明一眼，满是怀疑的问到：“金院长的亲外甥？”得到确认后王掉独自嘟囔着：“嘿，这事有意思！”

八个筒仓分别储藏着水泥、矿粉等物料，筒仓正中间直通三楼的地方便是操作间，操作间背后输送皮带又通向砂石料厂，下面便是各种液体添加剂。

来到操作间楼下王掉用对讲机喊道：“老尹、老尹，听到回话！”对讲机那头明显可以听出是谁呼叫自己。“收到，收到王掉，您讲！”“下楼、下楼，给你送来个兵！”不大一会操作间大门打开，王掉站在楼下喊道：“赶紧下来，给你送个兵！”老尹小跑着来到面前，客气的拿出烟，一边递给王掉一边说到：“哎呦，真是谢谢王掉，我这早就忙不开喽！”王掉没有伸手接那劣质香烟，不屑的把用工表递了过去说到：“那你自己安排工作，我那还忙！”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

老尹收起了笑容，嘴上嘟囔着：“牛什么牛，都他妈一样给人打工！”牢骚了这么一句斜眼看了看文世明到：“走吧，跟我上去！”文世明赶忙殷勤的递上一支烟说到：“尹科长，给您添麻烦了！”“什么尹科长，叫我尹哥，或者老尹就行！”说罢带着文世明来到操作间。

操作间坐着两个身穿工作服，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对讲机里传来毫不客气的指示：“拌楼、拌楼，C20，A4号工地。”操作员一边回复着：“收到、收到！”一边熟练的在那布满油渍、密密麻麻的按键上左右按动着。文世明的好心情瞬间跌落下来，看来这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不要说心情跌落，很快文世明便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自己。

操作间里面还有一间办公室，老尹带着文世明走进同样布满油渍的办公室，在用工表上填写了半天，扔进抽屉，不屑的看着文世明到：“来的正好，以后扫院子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每天早、晚都要把厂里整个院子清扫一边，早上一定要赶在通勤车来之前打扫完，晚上通勤车走之后在打扫，像这样的夏天还要在门口撒些水，也不能太湿。还有，平时看到拌楼下面如果漏了水泥什么的，一定要及时清理，不然会被领导批评，知道没？现在你先去把拌楼下面的水泥清扫干净！”说罢便递给文世明一把中学时用来打扫操的大扫帚。

什么？这…这，自己的工作竟然是扫院子的勤杂工？不会搞错吧？明明上午又是董事长、又是这个总、那个总的，怎么…怎么分配给自己的工作竟然是打扫大院儿？文世明傻楞在那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苦苦求来一份工作，竟然是这样，此时他那幼小的心灵又受到深深的打击。真是一会天上一会地下，早上自己还在洋洋得意，现实却是如此不堪，此时文世明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可是离开又能去哪儿呢…？老尹见他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便严厉到：“怎么？扫地还要我教你？”文世明瞪了一眼老尹，默默的走下拌楼，内心情不自禁的骂道：这他妈的，扫院子还有个领导，还要被人骂，我靠…诶，不对，通勤车走之后再扫大院，来之前就要扫干净，那自己怎么回家？又怎么来上班？文世明赶忙又找到老尹，没好气的问到：“通勤车下班我才打扫，那我怎么回家？”老尹没有正眼儿瞧自己，一边忙着自己的事儿，一边没好气的说到：“站里是24小时工作制，早上来，第二天早上回！”哦，原来这样，怪不得…忽然想到什么文世明又问到：“那晚上在哪儿睡觉？”老尹斜了一眼文世明到：“晚上的事晚上再说，赶紧去把拌楼下面扫干净。诶，我说新来的，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呢你？”

拌楼下面已有很厚的一层粉状物，搅拌车来来往往会荡起浓浓一股灰尘。打扫不干净，灰尘就永远不会散去，自己就是第一个吃土的人。早上穿着干干净净，满怀信心的来报道，这会儿却是整个站里最灰头土脸那个，来时，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份工作，也许自己还是没有想到最坏。正午，文世明仍然没有扫完那些积攒已久的水泥，他更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走去食堂，此时心如死灰一般生出无数的怨念，不过抱怨又能怎么样？怨念也不会改变这炽热的阳光和污浊的空气，难道……不如从新投胎做人？

傍晚，紫霞印红了天空，文世明拿着水管，低着头冲刷着地面，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不过也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

通勤车已经拉着行政工作人员回家，似乎院子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偶尔能听到一些人玩笑的吵闹。毕竟领导们全部下班，值班领导也出去喝酒，太阳下山、月亮才能出来，一群人走了，才能体现出另一群人。

轰轰的声音是铲车发出的，它停在拌楼后面的一个小房子，停稳后，下来一个比较活跃的中年司机，铲车司机似乎发泄般发出哦、哦的喊叫声。“老君儿，喝酒？”铲车司机王建军，调侃着小屋里面的王君。“你个死不了的老铲子！”小屋里的王君笑骂着走了出来，两人拿着饭盒，去食堂打了些饭菜，又去门口小卖店买了酒肉，这才嘻嘻哈哈的往回走。拌楼是他们必经之路，文世明傻呆呆的拿着水管坐在拌楼和小房子之间的角落。

“嘿。”一声响亮的喊叫声吸引了文世明的目光，这声音是王建军发出，性格开朗的他冲着文世明到：“小孩儿，一天不吃饭，等着喝个水饱？”文世明看了看手中的水管仍在一边，没有搭话。王君也看到角落里的新面孔，走了几步问到：“你是新来的？”文世明点点头到：“嗯，今早才来！”王建军笑呵呵的接话到：“走，陪老君儿喝酒去，在这傻坐着干啥！？”“谢谢，我不饿，你们吃吧！”文世明回到，王建军笑着到：“快来吧，中午就看你没吃饭，还不饿？真是鸭子死了嘴壳硬，快来快来！”说罢便准备上前去拉起蹲坐着的文世明。

“喝就喝，他妈的，反正心里也不痛快，我到看看晚上不干活老尹能把我怎么样！”想到这文世明配合着起身说到：“那师傅们你俩先进屋，我去门口看着买点什么东西一起吃！”王建军朝着王君挤眉弄眼，笑着说到：“老君哥那啥好吃的没有？还要你去买？”王君貌似很吃这一套，伸手扶了扶眼镜到：“就是，我这屋里的酒肉还不够你俩？你就是去买也不见得有我这里的好吃！”王建军又朝文世明挤了挤眼，文世明微笑着上前递烟，跟着二人进了那间叫做小屋的办公室。

“晚上就是老子的天下，喝酒！”说罢王君便得意的拿出自己准备的下酒菜，酱牛肉、凉拌菜、花生米、猪耳朵，在加上食堂打了一些热菜，这些已经足够。

“老尹那家伙就知道欺负新人，我看这小孩儿扫了一天院子！”王建军笑着和王君说到，王君不屑的切了一声到：“我看呐，站里就那一个傻子，他不知道咱这单位？就连一只老鼠都要找关系才能进来！”说罢看向文世明问到：“你是通过谁的关系来上班的？”好家伙，这句话足以证明这个单位有多吃香，扫院子的还要问问关系？文世明心里暗自嘲笑着，嘴上却说到：“王师傅，我…我，那个，金贵良是我舅！”王建军并不知道谁是金贵良，眼神看向王君，王君抬起头，又扶了扶挂在脸上的眼镜看着文世明到：“嘿？你是金院长的外甥？”得到确认后王君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说到：“啊呀，你是不知道呐，我和你舅的关系那是根本没的说…年轻时候我还帮他打架呢，你回去问问你舅，王君儿，问他熟不熟！”“是嘛，那太好了，我敬您一个！”文世明端起酒杯说到。三个人碰了杯酒王君又略带疑惑着问到：“诶？不对呀，你舅怎么就让你来打扫院子？干勤杂工的活？”文世明叹了口气，尴尬的笑了笑表示自己也纳闷，上午自己明明感觉到单位领导和自己舅舅关系都不错，虽然舅舅没几年快要退休，可毕竟还是在任副院长，但自己却做着勤杂工、打扫院子。

上一个问题很快被抛之脑后，王建军时不常要开着铲车往入料口投料，这位风风火火的老哥，走的快回来的也快，话，却说不了几句，文世明是新来的员工，对这里并不了解，所以多数时间里都是这位“老君儿”的个人演讲。十一点多的时候王建军便回到宿舍睡觉，就只剩下老君儿和文世明两个人，老君兼职着一项工作，那就是收料，也就是检查拉来厂里各个规格的石子、沙子是否合格，白天他勤勤恳恳的每车检查，到了晚上，恰逢又赶上自己酒后演讲，所以几乎整晚都不会出去检查，用他的话讲第二天让王建军开着铲车，两铲子往起一推，任他谁来也挑不出毛病。不过这项偷懒却会给文世明带来烦恼，如果拉来的料含泥量比较大的话，入料口就会被堵着无法正常下料，这时候作为勤杂工的文世明就有了新的任务，他会被老尹安排去拿着一根很长的钢筋棍，把堵了的入料口捅开，以保证可以正常进料。跟老君儿一起喝酒却无心让文世明找到偷懒的机会。酒意正浓的老君为什么不去检查原料呢？因为他独自一人在料场也很寂寞，这里几乎不会有人过来，好不容易来个小伙子，终于，自己不再是喝闷酒。这个老尹总是让人扫兴，每次老君儿正说到关键点，他便把自己忠实的倾听者叫去干活，而且每次出去都要好久才能回来。文世明自然是苦不堪言，本来就没有多大力气，通料口又是一项很重的劳力。随着第三次老尹来到小屋找自己兵干活的时候，带着几分醉意的老君，终于发飙到：“你他妈不能叫别人去干？这是老子亲戚，你再过来信不信老子弄死你？”哈哈，文世明内心一阵暗笑，他很是庆幸，终于，自己找到可以偷懒的地方。当然身体消瘦又酷爱喝酒的王君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人打架，只是老尹知道，和正式工吵闹，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就这样老君儿啰啰嗦嗦、反反复复一直到深夜三点钟，得知文世明还没有分配宿舍，他康概的拿出材料科钥匙说到带着酒意说到：“我…我睡我办公室，你，晚上…晚上你就睡材料科，我们…我们李科长办公室有床。你…放心，你们整个后勤的人，整个部门的人，没有人敢进材料科去找你麻烦，你放心，放心去睡！”

果然，材料科的床，一直被文世明睡着，也没有一次被人打扰，睡觉归睡觉，但文世明每次都会赶在通勤车来到站里的一个小时前，帮着老君儿把办公室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这样文世明决定暂时留下来工作，自己刚好和老君儿师傅一个班儿，文世明似乎找到一个可以收容自己的地方。此后的夜班文世明唯一的工作就是喝酒、睡觉，白天也轻松很多，只有每天两次院子去扫，自己还会帮老君儿把他的“办公室”和材料科也一并打扫，但是通料口、清理拌楼等等杂事，文世明再也没有去过，老尹也再没有安排文世明做之外的事情，就这样老尹的兵，不再受自己领导，私下里老尹新生埋怨，这小孩，简直不成样子，每天什么活都不干，但是多番打听下来得到的结果是：小文朝中有人，你老尹，把自己搞明白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