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在西凉推行屯田,让流民有田种;开放藏书楼,让寒门能读书——这每一步,都是在跟旧规矩较劲,都是在慢慢撬动那些世家的根基!”他盯着荀彧,一字一句道,“只有让百姓知道活着有奔头,让他们不再被世家死死摁在泥里,这天下才有真正改变的可能!”
烛火在两人之间剧烈晃动,映得荀彧的脸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那些关于“正统”“忠义”的话,此刻竟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超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固守的壁垒上。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江东,孙策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想起眼前这位凉王,从长安死里逃生后,一步步在西凉杀出的生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撞开那扇紧锁的门,而自己,却始终在门内徘徊。
庭院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风穿过破门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乱世里的挣扎低泣。荀彧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
马超的怒气渐渐平息,眼神变得恳切,他对着荀彧郑重一拱手,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挚:“令君,我知你胸有丘壑,身怀大才。这乱世凶险,我也不过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摸索着,想给天下百姓寻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他抬眼望着荀彧,目光坦荡:“你若心中那团为天下、为苍生的火还没熄灭,就请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我不图你为我马超一人效忠,只图你能将那身才学用在实处——去看看屯田的田垄里是否少了农具,去问问劝学馆的学子们是否缺了典籍,去算算府库里的粮草能否撑过下一个寒冬。”
“这些事,或许不如‘匡扶汉室’听起来体面,却能让活生生的人多一口饭吃,多一件衣穿。”马超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重,“我知道你心里的坎难迈,可这世道,容不得我们再等了。那些在战火里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些在田埂上望眼欲穿的农人,他们等不起‘汉室重兴’的空话,他们只等得起有人真的为他们做点什么。”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眼中没有了方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庭院里的风似乎也静了些,连散落的木屑都不再滚动,仿佛在等待荀彧的回答。
荀彧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躬身相邀的凉王,听着那些关于“农具”“典籍”“粮草”的话语,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有了一丝松动。他一生追求的“大义”,难道不就藏在这些最朴素的民生里?
他沉默着,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多年来固守的信念与眼前的现实,在心中激烈地冲撞着。
荀彧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郑重地躬身下拜,动作沉稳而坚定:“凉王所言,如醍醐灌顶。彧先前执于虚名,险些误了实事。这天下百姓的生计,原比空泛的‘天下’更重。”
他抬眼时,眸中已无迷茫,只剩清明:“从今往后,彧愿追随凉王,深耕民生,不避繁难。田间地头的事,劝学馆的事,府库粮草的事……凡有利于百姓安稳者,彧必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烛火映在他脸上,昔日眉宇间的郁结散去,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马超伸手扶起他,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份沉甸甸的决心——为这乱世,为这苍生,踏踏实实地做些事。